圣上此时心里得意,宋征骂他修和均馆、供奉金如佛是压榨民脂民膏,是奢靡无道,可他的儿子呢,到头来,他的儿子要在这里做他最反对、最不耻的事情。 宋明勰顺从地跪地叩头:“奴才谢圣上恩典。” 后妃多少都听说了宋家的祸事,她们不关心朝政,不关心宋家血案其中真相,只是唏嘘从前也算是朝中青年才俊的宋家公子,一朝被父亲牵连,沦为没有根的中人。但看今日这个情形,圣上是有意折辱,她们再唏嘘,也不会拂了圣上的意。 只有皇后,从宋明勰进来,她终于有了表情,她曾卑微地祈求圣上留他一命,但万万没有想到圣上做到如此地步,他让他活着,也只让他活着。 皇后看他跪服在地上的低贱样子,痛苦地想,宋明勰或许死了,都比现在这样好。 “圣上。”皇后搭上身旁宫女的手,略有些吃力地起身,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里隐藏得很好的一丝颤抖,“迎金如佛进和均馆吧。” 圣上盯着自己的妻子,她的眼神里也掩盖不住出诧异、不忍和痛苦,他心里立马畅快起来,带笑道:“好啊,听皇后的。”转身又朝着宋明勰,“明勰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地上的人塌着腰:“奴才知道。” 吕苹一直默默在边上待命,听到皇帝的吩咐,朝抬辇的中人一挥拂尘,那几个人便放下步辇,一人一只角,抬着金如佛的底座,将它从步辇上搬了下来,随即走到宋明勰身边,将底座虚放在他跪着的腰身上。 人体肉骨终归不能像木板或石板一样削凿得规平刻整,宋明勰跪着,他的脊骨看似平行于地面,但抬辇的四个小中人并不敢直接把金如佛完全加在他背上,还是各自手上用力,只是看着像是宋明勰跪着背它。 “朕的心意很诚啊。”圣上看着他现在的卑微样子,突然感叹了一句,“迎进去吧。” “是。” 宋明勰缓缓移动双腿,他要一路跪行到和均馆里,不可拱背,每挪动一步,膝盖都在擦着地面,夹棉的衣裤是别人淘汰的旧衣,棉絮本就磨得旧了,空瘪瘪一层,偶有小石子在地上,磕到腿肉,磨得双腿都伤痕累累,再兼着他腿间还没好全,每一步都拉扯到新鲜的伤口处。 但宋明勰只有咬紧牙关,毫不吭声,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去。 皇后几乎站不住,死死扒着宫女的手臂,借她的力气勉强不倒下去,她别过眼,不敢再抬起视线。 后宫的嫔妃只觉得圣上是把对宋家的怒火转移到宋明勰身上,故意在他身上发泄,她们多数出身小门小户,绝不会为这样无关的人出头,平白给自己惹事,脸上都尽力保持着神色如常,学着圣上,都把目光盯在匍匐的宋明勰身上。 终于,宋明勰以跪姿背着金如佛进了和均馆,周旁的人从他的脊背上抬起金如佛,端放在上首早就打造好的佛座上。后妃跟着圣上的脚步,一同走进来。 圣上今日第一回 拜金如佛,他撩了龙袍,跪在殿内唯一一个明黄色的软垫上,身后的后妃、宫女和中人一大帮子人再次跪下,连皇后也随着人群一起低下去。 圣上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吕苹离得那般近,也听不清一句。 ---- 要把后面的章节大改大改大改......
第31章 宋明勰没有和宋家的其余男丁一样被斩头,圣上仁慈饶他一命,让他带罪做了和均馆的中人,他学识渊博,勉强配得上侍奉金如佛。这事不再是秘密,宫里头多少只耳朵竖着,多少张嘴传话,很快,尚膳局里的宫女们也听说了这消息。 宋明勰在思春的宫女里头有些才名,而今沦落成中人,十几岁的女孩子都为他惋惜。 有宫女当场愣住:“怎么一朝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云水没多叹气,看了一眼水池边一排宫女皲裂的手背,“人家的根基,保不齐这会子比咱们还强些,还不如多心疼自己。” “人家从前是读书的公子,现在连个正经男人都算不上,怎么着都比咱们可怜。” 云水撇嘴,只觉得跟她说不通,没好气地:“是可怜,宫里一年进来多少中人,怎么只听你在这单为他一个人可怜?是穷人家没不识字的粗野孩子就该认做中人的命吗?” 说话的也没想到云水今天怎么就犯起冲了,旁边有人把她拉开,话头不在这“可不可怜”的事情上纠缠。 伍枝从头到尾听着,垂着眼做手上的事,没说话。 因为有春山这层关系,宋明勰刚在和均馆露面不久,德连就从春山的口里听到了这事情,她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告诉了伍枝。 伍枝在刚刚得知宋明勰进宫做中人的时候,还为他没有丧命而抱着德连大喜,“莲儿,他没有死!” “嗯,他还活着。” “太好了,他活着,他还活着。” 但很快过了一会,伍枝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德连后半句做中人是什么意思,脸上不再洋溢着喜悦,转而被震惊淹没:“宋学监要做中人,为什么?” 德连知晓伍枝对于中人的厌恶,她放下对春山的芥蒂,不代表她真正接纳那一群人,很多时候,伍枝仍然固执地认为中人就是宫里最没有体面的腌臜之人。 德连看伍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地望着她,水池边都是一起干活的宫女,人多她不方便说什么,只在水里抚了抚她的手背。 终于熬到一天结束,德连牵着伍枝的手,故意在路上放慢速度,跟云水那些人拉开距离。 天黑得透透的,忙了一天,身上疲惫,两个人手牵手往寓所走,伍枝往常话很多,一路上都要叽叽喳喳的,或者从袖子里拿出偷拿的“加餐’,然后说笑一番,反正总不会像这样沉默。 近来这些日子,伍枝明显地精神头不好,人懒懒的,提不起兴致,总是沉默。 德连刚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就听到伍枝突然开口“莲儿。” “嗯。”德连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活着也好。”伍枝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那些事情本不是他的错,别人再替他惋惜,他现在也这么活着了,他没有选择死而是这么活着,那他一定是觉得现在这样比死要好。” 德连搂住她,“总归是保住了命,要是死了,真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伍枝任德连搂着,慢慢地往前走。 德连继续安慰她说:“伍枝,这宫里头没有中人是挤破脑袋进争着来自求下贱的,宋学监也好,别人也好,那都是他们的路,有的是父亲获罪罚进来的,有的是家里欠钱卖进来的,就算是自己愿意进来谋份差事的,不过是为了活着,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都得要先活着才行。” 伍枝叹了一口气,“莲儿,我都明白,这个时候我要是还厌恶他做了中人,岂不是在要他去自戕。” 德连不再说话,如果伍枝难过的不是这些,那么她心底真正的惆怅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疏导的。 “莲儿,为什么宋学监都做了中人,我却好像还想着他?” 德连愣了一下,心里转过几道弯,神情轻松下来,朝她笑道:“要不然你的琴不就糟蹋了。” 伍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进宫不久就开始攒钱买琴,但那个时候,伍枝只看到宫里唯一的男人,她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皇后娘娘还是淑妃娘娘琴艺一绝,圣上才荣宠不断,她以为这是她的机会。 伍枝怔了一会,才慢慢说道:“莲儿,我还要弹琴给宋学监听吗?” 德连还是看着她笑:“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呢。” 伍枝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再起来,终于又恢复了元气,像个小话痨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堆。 德连听她嘴里叽里咕噜地,都听不清在说什么,疑惑地问了一句:“说的什么呀?” 伍枝一摆手,“莲儿,没什么呢,我在劝自己。走走走,咱们去吧。”说着,伍枝几步走到德连身边,把她手里的绣球花一把接过来,“外面又没有太阳,你把它拿出去做什么?” 德连伸手护住绣球花,“花儿草儿的吹吹风,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 “你倒是把它当人了。”伍枝笑了一句,但手上动作轻了不少。 德连看着伍枝把小盆栽搁在了檐下,才放心地跟她一块往尚膳局去了。 雪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大了,下下停停,间或飘点雪花,但地上、屋顶上,一眼望过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积雪颇厚,她们往尚膳局的路平常只会有宫女中人路过,只靠着人走出来一条狭窄的小道是没有积雪的。 德连和伍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因为要是并排,便要有一个人走在雪上,雪上有的地方结了冰,不经意踩上去容易打滑,而且还容易湿了鞋子。 伍枝边走边抱怨了一句:“真不喜欢冬日。” 德连回头:“等过了年,再到立春就好了。”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尚膳局的差事堆得做不过来,除了各宫的分例添了不少,还要为除夕夜宴准备着。除夕夜宴,德连在尚膳局当差的几年都是由几个位分高或者是受宠的嫔妃一起筹备的,但今年皇后娘娘复了宠,这本该就是她执掌中馈的分内之事,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落在她身上了。 吕苹带着人走了一趟尚膳局,拨调了别的地方当差的宫女中人来,又了教导一番“皇后娘娘仁心,务必小心伺候”的话才走。 虽然听说皇后娘娘是体恤宫人,但荭嬷嬷一点都不敢大意,她这几日除了少去平章宫,空了也不往小偏厅休息,经常没影没声地站在做事的宫女身后,盯着看她们有没有偷懒懈怠。但凡她站着,宫女们连说话解个闷都不行。 伍枝偏过半边脸,小声对德连说:“嬷嬷这样子看着,我也没办法练琴了。” “不怕,等过完除夕呢,夜宴结束,应当就不会盯得这般紧了。” 伍枝回过头去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春山跟着黄长随,他的事也多,空不出来闲趟,偶尔有差事来尚膳局才能见一面德连,可几乎每次荭嬷嬷都在边上看着,没能正经说上话,相看两眼就要挪开目光,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前面的中人的步伐往外走。 只有下了差,到晚上,春山才有功夫跟德连匆匆在寓所外说几句话。 德连低头看了春山的鞋,不是她先前做了给他的,便问他:“我给你做的鞋子,怎么没见你穿出来?” 春山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上积雪,我成日里东跑西跑的,少不得要沾雪带泥的,一天下来又湿又脏,糟蹋你的手艺,等天晴了,路上雪都化了,我再穿上。” 德连捕捉到他话里的半句,“一天就湿了?你先前鞋子还有点不合脚呢,这样不是难受,听我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你尽管穿,坏了我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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