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苹看着他,哼出一口气道:“你出去罢。” 王凤吉麻溜起身,往后退到门边,才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春山。 吕苹冷冷地开口:“跪下。”春山闻言双腿就弯了下去,腰也弯下来,眼睛看着地面。 吕苹从上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抬头。” 春山的视线从他的鞋尖上一路往上,直着腰看吕苹的脸,有威严,有火气,有隐忧,“老祖宗。” “你怎么敢的?”吕苹顿了顿,“倘若今天没在宫道上找到东珠呢?”这句问话他先前问过了,春山看着他,继续听他开口:“春山呐,你以为你是谁?” 春山平静地回答:“奴才,只是奴才。” “说得好。”吕苹从春山旁边走过,绕到他后面,看他立着腰继续一动不动盯着前面,缓缓说,“圣上、贵人不把奴才的命当命,做奴才的才更要把自己的命当命。” 春山心里一动:“奴才记下了。” 吕苹又往回走了几步,“你去偏宫又是找谁?” 春山把头又低下去,没出声。 “回话!” 春山一言不发。 吕苹深深地望着他。 春山从司礼监出来,本来想回中人寓所收拾一番,才出门,到转角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宫女。 春山先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德连后,惊喜道:“你来找我?” 德连点点头,却直接问:“王凤吉还好吧?老祖宗有没有打他?” 春山嘴角落下去:“他已经回神了,老祖宗也没有打他。” 德连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抬眼看见春山脸上闷闷的,他找东珠这么一遭,担惊受怕的,也辛苦极了,关心道:“你还好吗?看样子老祖宗也没有打你。” 春山的嘴角又扬起来:“东珠找到了,我自然没事。” 德连点点头,有点不敢回想这事情,好在是虚惊一场:“还好找到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有只白描的?” “我早上和你说完话,往回赶,路上见着的,嘴里像衔了个什么珠子,一听说王凤吉因为偷盗偏宫的东珠被拿住,我就想到这一茬了。” “你那时知不知道那长毛白猫是贤妃娘娘养的?” “起初我说的时候并不知道,不过后来也知道了。”他顿了顿,“莲儿,再有下次,你千万别出头。” “你那么问了,没人应和,我怎么能躲着。”哪怕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猫,“老祖宗的刑具都上来了,总要争一争。” 春山不再说话。 真说起来,强出头的是他自己。 德连看他沉默,也不再问他,倘若知道这一层,还会不会跟老祖宗提白猫的事。 谈了这几句,春山的脑子也转过弯来,“王凤吉……你是替别人问王凤吉的事吧?” 德连遮遮掩掩地笑:“你就当我没问过这话。” 所幸王凤吉也没事,云水到底还是想瞒着几层,还是暗中来往,德连并不好告诉春山。 春山大约也听懂了那宫女不想明着跟王凤吉好,便不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莲儿,你怕不怕?” 德连脑中闪过那些画面,从小伙房到后院,从春山大声发问,再到他捧着东珠回来,太快了,她眼神放空,“我当时怕。” 最怕的时候,就是看王凤吉存了死志,先前作证说见过白猫的人要翻供,春山出去找东珠没回来,她跪在老祖宗跟前忍不住发颤,想到了自己的尸身被丢在乱葬岗的凄惨样子。 ----
第9章 春山心里的莲儿,一直以来都是大方自然,笑容可掬,被荭嬷嬷罚跪在尚膳局门前,她也一副淡然的样子。 他第一次从她的眼里看到她的柔软,情不自禁想搂住她的肩背,“莲儿……”手才碰到她的肩,立马又缩回来。 德连没发觉,一下子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眼睛又亮回来,“春山,你也别怕。” “嗯。” 德连是抽空跑出来,替云水打探打探消息,也不能耽搁多少功夫,在墙边说了会话,匆匆就要回去。 “我要回去了。” 春山点着头,便要动身跟她一道,“我送你一截路。” 其实回中人寓所跟偏宫也并不顺路,春山有意多绕一段路,德连倒也没有拒绝。 她隐隐有一种陌生的触动,好像身旁有他在,会生出一些勇气和安全感。 她自己说不清,也不想想得太细,就跟他一前一后地默默走着。 晚间,忙了一天,还经历了东珠丢失的风波,德连回到寓所,一进门就累得瘫在床铺上。 吕苹把消息锁得死,伍枝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看德连比平时累得多,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床边来,“今天有什么事?累得这么厉害?” 德连接过温水一口全喝了,又躺回去,喊道:“伍枝,再替我倒一杯。” “是——莲儿大小姐。”伍枝故意逗趣她,又去倒了一杯水端来。 两杯水下肚,德连感觉口里不那么燥了,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躺着,“左右不过都是伙房那些活,没什么事。” 伍枝也睡过来,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的大梁柱子,“莲儿,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作主子啊?”她又扳着指头数这个贵人、那个贵人什么来头,末了又叹一口气。 德连安慰她:“总有一日能出去的。” 伍枝翻了身子,撇过头不说话。 德连又歇了会儿,听到门口有敲门的声音,“莲儿。” 德连下了床,开门看见是云水站在外头。 云水早上真是吓坏了,被扶到伙房去,晕了一刻才醒。东珠找着之后,德连又替她打听了王凤吉的下落,听说人没事,她才定了心。 云水拉她的手,把她带到墙角边上,“莲儿,今日都亏有你,我知道你没见过那白猫,都是为我。”云水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钗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这个是我进宫前的宝贝,给你。”德连抽出自己的手,把她的钗子也塞回去,“你知道我不爱这些,况且是你的宝贝,进宫前的念想,你好好收着吧。” 云水只是固执地把钗子又推到她手里,带着央求的声音道,“莲儿。” 德连郑重地摇摇头,把手背到身后,“你自己收好。” 云水还是咬着唇,眼里含泪看着她,德连叹了一口气,“放心吧,别想这事了,我不会和别人提的。” 云水和王凤吉之间有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德连不会多嘴,说一句也好让云水放心。 宫女到了年岁是可以出宫的,云水或许只是现在太苦了,她并不想真一辈子跟着中人留在宫里。 云水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偏宫的新殿有条不紊地修着,因为东珠丢过一次的缘故,现下大殿日夜都有中人看守,兴许是这缘故,再加上王凤吉被黄长随盯得紧,他好些日子都没去找过云水了。 云水面上也没表露出什么来,德连也不好开口问,就这么有活干活,间或谈两句天。 圣上对供奉金如佛一事十分上心,已经御笔亲书了一块匾额给新殿赐了名字“和钧馆”,又让户部拨了银子,多派了匠人,加快工期,势必要在金如佛入宫前建好。 两拨工匠,日夜开工,一刻不停。伙房也多派了人手,一天三班换着人去干活,德连她们倒比之前轻松些了,不当班的时候还能能睡个午觉。 伍枝有时也好奇:“和均馆到底是什么样子?不是个两层楼吗?怎么花这么多银子?莲儿,你有没有进去瞧过?” 她一口气问了太多问题,德连只捡了最后一个回:“只在外面看过。”现在有了看守,想进去看一眼也是不能了。 “外头的大人都为这个吵翻天了,圣上今儿早朝还杖责了两位大人。” 德连没听过这些事,十分惊讶,“这么严重?再有半个月,和均馆都要完工了。” “是啊。改明儿我得空,也跟你去看看。”伍枝换了鞋子,又整理了一番衣裙,“我得去尚膳局了。” “嗯,你去吧。”德连还缩在被子里,阴天没日头,屋子里寒冷,今天轮到她当晚班,还能偷会儿懒。 天黑下去,德连爬起来去尚膳局吃了几口饭,便要到和均馆去。 走到半道上,遇见春山。 倒也不是春山故意在这等人,他也是领了黄长随的命,去看看和均馆的进度如何了,再报给吕苹。 “莲儿。”两人几天没见,路上偶遇,春山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了,”你当晚班?” “是啊,几天没见你,什么事这么高兴?” 春山挠了挠后脑,有点不好意思,“圣上在宫里开了内学堂,要教中人读书,老祖宗把我也选进去了。” 德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开内学堂教中人读书?” 春山点点头:“嗯。” “那这真是大喜事。”德连笑着恭喜他一番,多少代圣人下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在宫里开学堂教中人读书。被选上的中人都是喜不自禁,原先大都都是不认得字的,进宫来伺候人,一下子给了去内书堂的识字的机会,个个都高兴。 “你进宫前念过学堂吗?” 春山摇摇头,声音很落寞:“没有,字都不认识一个。” 德连想了想,照着他的话也告诉他:“我也是,字都不识一个。” 这是实话,她却说得坦落落的,不像春山那样落寞。 “我弟弟念过几天学堂,我还记得,他第一回 去的头天晚上,我给他做了入学饭。” 德连第一次在春山面前提起家人,他有些不知所措,“你想弟弟了吗?” “没有一天不想,进宫后就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春山沉默下来,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一些能安慰她的话,“莲儿,你别难过……”可是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娘娘那样的贵人进了宫都见不到家人,也不能往外送东西。春山有些无力。 “你还记得,我去咸门找你?” 春山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到这一茬,吞吞吐吐:“你不让我再提。” 德连因他的话 怔了一瞬,想到先前不让他再提恩情、多谢,是说过这话,她自己禁不住笑了,撑着脸面说:“我不许你提,我自己可以提。” 春山也不反驳,反而觉得很有道理,认同地点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莲儿可以提。” “我那时听说咸门才送进来的中人,有个我的同乡,我还以为……是我弟弟呢。”此刻德连多了点惭愧, 春山细想了那天的情形,恍然大悟,沉默了一瞬才说:“可是看见我不是,莲儿还是对我很好……” “别说这个了,不许说了。”德连打断他,又把话头转到他要上内学堂这件事上,“你什么时候去上内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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