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八月初九,其实谭县尉是昨夜方回东山城。 谭县尉十日前出发,路上花了五日。在军营逗留两日,返程轻车上路不到三日便归。 “下官到了军营,找了从前一起当兵的兄弟,私下打探。那人说裴大国的营帐,都是由裴大将军的亲兵护卫把手,一般人靠近不得,不过确实都听说,裴大国重病许久。” 谭县尉见玉晏天蹙眉似在思索,又道:“下官趁夜想一探究竟,可帐外重兵把守,压根无法靠近,不过有一点十分奇怪。” 玉晏天立即追问:“哪里奇怪?” 谭县尉如实回道:“一日三餐,都由裴啸凌亲自送入帐中,既然说重疾缠身,可裴啸凌并非时时陪在帐中,只有一名军中的郎中贴身伺候,但鲜少见其出来,据说,打裴大国一病,那名郎中便未在出过营帐,如需什么,都是由裴啸凌亲自送入。” 玉晏天闻后,却不自觉嘴脸上扬,反问道:“谭县尉不妨,大胆说出猜想。” 谭县尉原本便是直肠子,也不会拐弯抹角。 只是玉晏天如今成了永城王,难免万分谨慎不似从前快言快语。 谭县尉松了口气,表情凝重道:“依下官猜测,裴大国重疾在身应当不假,说不定真的是油尽灯枯,不然为何,郎中寸步不离守着。” 玉晏天眼神一沉,察觉门外有黑影。 玉晏天话锋一转,故意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待本王休整几日,再做打算。” 玉晏天向谭县尉使了个眼色,谭县尉会意发觉有人偷听,朗声刻意道:“那下官告辞。” 门外躲在一旁的黑影,闻声一闪隐没在夜色中。 那窥听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子越。 魏子越一路奔回厢房内,方才敢急喘吁吁。 她既听命于惠安帝,可又难以将裴家的生死不顾。 毕竟她若与裴啸凌成婚,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才偷听到的谈话,令她忐忑不安。 也不知裴大国这个老头,究竟身子恢复的如何。 那日她那一剑伤其不轻,裴大国那把老骨头,没想到竟撑到如今。 这一路走来,她本就心事重重。 如今还有几日,便到边疆大营。 这个玉晏天竟然准备拖延,她断不能任由其耽搁日子。 那边玉晏天送走了谭县尉,自行回房歇下。 他自然猜得到,偷听之人是魏子越。 方才最后那句话,也是故意说与魏子越听。 他已命谭县尉将城门守好,尤其是魏子越不能让其轻易出城。 玉晏天与魏子越并不熟识,一路上魏子越少言寡语。 玉晏天并不能保证,魏子越一心听命惠安帝。 至于拖延时间,也只是想等候三千铁骑。 魏子越尚不知三千铁骑之事,即便知道裴啸凌当真要动他。 那三千铁骑也是以卵击石,并不能保命。 月光冷淡,寂寥当空,东落迎日破晓至。 皇宫,东宫。 天未亮时,南宫盛蓉便被宫人叫醒洗漱更衣。 如今她已大婚,按照惯例当陪着惠安帝上早朝。 南宫盛蓉一身明黄蟒袍,束发戴红玉金冠。 坐在轿撵上,连打两个哈欠。 她到达朝堂大殿前,大臣们早已排列整齐准备入殿。 她急忙走到最前排,等候惠安帝的到来。 她瞧了一眼日头,这辰时都未到。这无论是当官还是做帝王,也真是不容易。 “殿下。” 有人在身后低唤,南宫盛蓉听着声音像林闻朝。 她撇过头,只见林闻朝俯首躬身,慢慢向她这边挪动。 “何事?” 南宫盛蓉回身,直言快语。 林闻朝小心翼翼,恭恭敬敬低声道:“臣妹离家多日,她娘亲记挂的很,不知臣妹,去了何处?” 南宫盛蓉一挑眉宇,还未回话。门下侍郎,也就是林闻朝的老爹走了过来。 门下侍郎也是人过半百,下颚的胡须亦是掺着花白。 五官端正,看上去一股子文人的儒雅。 “朝儿,这种事情,是你能随便过问殿下的吗?” 林侍郎劈头盖脸便将林闻朝训了一句,林闻朝急忙赔起不是。 南宫盛蓉挥手才说了句:“无妨。” 那林侍郎叹口气,看上去有些刻意,拱手求道:“老臣拉下这张脸,求殿下告知小女的去向。她母亲思女心切,已卧倒病榻。” 南宫盛蓉不动声色,敢情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便是为了林闻锦的消息。 只是她不愿旁人知晓,林闻锦究竟去做了何事。遂笑道:“林侍郎放心,令爱有公务在身,大约过几日便会归家。” 林闻朝沉不住气,又追问道:“几日是何时?” 林侍郎瞪了一眼林闻朝,冲南宫盛蓉赔笑道:“有殿下这句话,老臣便放心了。” 说完拉着林闻朝,回原位侯着,此时恰好田公公宣众人入殿。 这些日子上奏的国事,主要还是惠州时疫之事。 惠州先是大旱颗粒无收,百姓纷纷向四周县郡逃窜。 起初其他州县,都开仓放粮救济,可不久惠州便发生了瘟疫。 其他州县生怕沾上瘟疫,不再准难民入城。 百姓哀声道怨,饿死者无数,有人不远千里绕道来京告御状。 惠安帝已命人押运粮草,并派了太医去惠州治理瘟疫。 原本此事已得到了解决,哪知运送药材的车队,半路被饿急了的难民一抢而光。没有药草,太医无法医治瘟疫。 自然不敢贸然进入惠州,去了离惠州十里相隔的远洲县城,等候补给。 南宫盛蓉耳畔嗡嗡作响,户部与吏部的两名官员,争得面红耳赤。 户部主张各地筹粮,用以赈灾,让难民重新回到家乡种地。 史部揪着难民抢夺药材之事,称要杀鸡儆猴,捉拿抢劫的难民。 不然后续再有粮草药材被抢,国库如何吃得消。
第158章 大殿内, 虽不嘈杂却也听得出窃窃私语声。 惠安帝故意咳了一声,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惠安帝看向南宫盛蓉,问道:“太女,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南宫盛蓉有条不紊出列, 一本正经道:“儿臣觉得, 两位大人所言皆有理。” 惠安帝当然知道都有理,不然早便做出决断。 这难民不抓,不足以ʟᴇxɪ平定一方安定。若抓了,又恐引起新的动乱。 不过看太女胸有成竹的模样,大约是有了好主意。 惠安帝慢悠悠继续问道:“既然都有理,到底该如何处置?” “回禀父皇,那些难民无非是为了活下去。原本都是些安分守己的百姓, 事出有因自然可以理解。官兵运送的药材被抢后, 难民不可能不知抢来的不是粮食。只需找到难民的领头之人,将其招安,便可确保粮草药材不再被抢。” 惠安帝自然早便想到此处,只是事情说的简单, 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如何招安,何人去招安。 惠安帝还未开口,史部的人急忙追问:“太女有何良策?” 惠安帝未说话, 只是摆手示意太女继续答话。 “既然敢做领头之人,想必有过人的胆魄。朝廷拿出诚意,先在难民聚集地施粥。每次只许五人排队入城喝粥,分散难民的凝聚力, 暂且关押在一处按时送吃食。有吃有喝, 又有落脚的地,想必那些难民不会再闹事。” 南宫盛蓉微微顿言, 准备再说下去。 哪知大殿内,不知谁飘过来一句:“哼,说得倒是容易。” 那人说话不轻不重,轻到所有人隐隐约约听得见,重到字字清楚,落在南宫盛蓉耳里。 她寻声望去,只见户部一群官员里,有一位中年五品官员,不怕事般直愣愣与之对视。 户部官员不少,南宫盛蓉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姓谁名谁。 惠安帝见南宫盛蓉不再言语,忍不住催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南宫盛蓉顾不得理会那名官员,正经又道:“然后由人劝说领头之人,最好是给领头之人一个芝麻小官,既抬高了身份,使其在难民心中的威望更高。由此人劝说难民,帮助官府回到惠州,治理瘟疫再好不过了。” 惠安帝舒展眉宇,其实赞同太女的意见。 即便是官府,在百姓心中也没有当地有威望的人说话管用。 至于派何人去,惠安帝自然有了主意。 方才户部出声质疑的官员,唤张了旺。 原本在户部只是一个候补官,若非此次云香玲之事,牵扯下狱官员众多,也轮不到他候补上位。 其实这个张了旺,与惠安帝也算是师出同门,他是庄太傅年轻时的学生。 那时庄太傅还不是太傅,在青州为官收的学生。 那张了旺家穷四壁,却一心求学。 庄太傅看他是个可造之材,便私收了少时的张了旺为徒。 后来庄太傅调任去了京城,仍不忘隔三差五,拖人去青州为其送贴己钱。 张了旺也不负众望,弱冠后中了当年的进士。 按理说仕途上该一帆风顺,奈何其为人耿直。 看不惯官场上的那些趋炎附势,更别说溜须拍马了。 在户部只是个不入流品的书令史,在其位一待便是大半辈子。 此次官员候补名单,是惠安帝亲自御笔朱批提携的张了旺。 以张了旺耿直的性子,年轻时若是做了高官,恐怕早便死在裴大国手里。 毕竟惠安帝未登基前,凡事与他有关联的官员,后来都被各种罪名调离或者革职。 幸好这个张了旺,比惠安帝小了七八岁,是惠安帝继位后才考中进士。 “嗯,朕觉得太女的提议不错,众卿觉得呢?” 惠安帝拍了一下大腿,眯着双眼扫过众人的反应。 群臣自是附和赞同,大殿一阵喧哗赞美。 惠安帝一拍手,大殿迅速安静下来。 他起身俯视百官,又道:“可有人,愿替朕分忧,去解惠州之难。” 这一下堂下鸦雀无声,这种苦差搞不好,命都丢了谁会愿意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张了旺出列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高声喊道:“臣,张了旺,愿去。” 这张了旺在一个没品级的书令史熬了半辈子,若非为了一家老小口粮,早便想辞官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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