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守丧不足半年便续了弦,很快又生下一子。接着他的身子便开始不好,断断续续好一阵子坏一阵子。 后来父亲也不常来看他了,身子弱又不能出去上私塾。 他一个人独居在宅子里最偏僻的院子里,除了照顾他起居的老管家,玉府似乎都忘记了他这个人。 看着院中的海棠花开花又落,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无人修剪的海棠树枝任意生长,茁壮自在。 而他唯有将书架上,所有能翻到的书籍烂熟于心。 每日不停抄写来打发光阴不至虚度,不知不觉间又练就了一手好字。 他总幻想着,有一日父亲来看他好对他夸赞一番。 可他等来的却是入朝选秀,临走时父亲难得与他吃了顿离家宴。 他看着席间父亲怀抱的幼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些年他的心早就凉透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嫉妒幼弟。 可是并没有,他的心很平静原本存有几分不舍之情,此刻也烟消雾散荡然无存。 这些年被老管家仔细养着,他的身子虽不能说痊愈,但只ʟᴇxɪ要他平日里仔细着不贪凉也基本无碍。 可上京途中这一个多月来,忽得旧疾复发加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这病来势汹汹掏空了他所有精气神,导致形销骨立。 夜风不识趣地闯进来,打断了玉晏天的思绪。 他又不禁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姜栋给的药粒服了下去。 上京这一路也并不是没找过郎中瞧,只是不管怎么吃药都不见好。 姜栋的赠药他是真的不在乎是否有~毒,他为蝼蚁本就命不由已。至少这药吃了,暂且缓解了身子的痛楚。 烛火燃尽冒着几丝青烟,诉说着短暂的烛生。 借着微弱的月光,玉晏天回到床榻上。 困意来袭,他似乎又看见母亲站在满园桃色的海棠花飘处,温柔地看着他。 翌日,玉晏天被一阵吵闹声唤醒。 “不男不女……” “臭,臭,胖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 听着应该是魏子良三人发生了争吵,玉晏天匆忙换上昨夜送来的那套衣衫出了房门。 他并不是好热闹之人,只是有些担心姜栋,毕竟这是他第一个朋友。 只见魏子良与姜栋互相揪着衣领不放,裴泫铭拉扯着二人试图将二人分开。 可是肥壮的魏子良一个甩手便将裴泫铭推倒在地,玉晏天未动声色上前将裴泫铭扶起来。 魏子良见玉晏天过来,讥讽道:“又来个不男不女的……” 裴泫铭来不及向玉晏天道歉,再忍不住愤然回击道:“魏子良,你这个不学无术之人,梅兰竹菊乃花中四君子……” 原来惠安帝将四人居住的厢房按梅兰竹菊陈设,衣物也随之在衣领处做了标志。 玉晏天如寒梅傲雪不畏艰难,裴泫铭如兰花操守清雅,魏子良可如竹般中通外直,姜栋如菊花潇洒保持本性不陷污浊。 “要你多嘴,裴泫铭,小爷当然知道梅兰竹菊,别以为就你学问多……” 魏子良当然知道梅兰竹菊,他只是对于昨日之事耿耿于怀。他本就是眦睚必报之人,无非是找个由头找事。 玉晏天冲姜栋使使眼色让他快过来,姜栋怎么可能打不过魏子良。 只是这毕竟是皇宫大内,他父亲早就交代过他不要和魏子良起矛盾。 只是终究是孩子心性,一时没忍住。 姜栋也想摆脱魏子良,可他又不敢真动手。 玉晏天见姜栋脱不了身,心急冲裴泫铭说道:“你我快去将他二人拉开,若真出点事,怕是所有人会有无妄之灾。” 话毕,二人十分默契的一左一右去拉扯魏子良。可魏子良已经红了眼,他两个人也拉不开。玉晏天灵机一动说:“挠他痒痒。” 魏子良怕痒忍不住松了手,姜栋这才脱身跑远了。 魏子良骂骂咧咧还要追过去,玉晏天一手拉扯一手抬起,甩了一个耳光子在魏子良的肉脸上。 “啪”得一声,几人同时吃惊不已。 魏子良如同被人点穴般愣住,张着来不及反应闭合的嘴巴呆若木鸡看着玉晏天。 裴泫铭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礼数向远处边跑边喊:“玉晏天,快躲开,魏子良还不知道又要发什么疯。” 姜栋也回过神跑过去想要拉走玉晏天,可玉晏天抬手又结结实实打了魏子良一巴掌。 姜栋跑了一半不敢过去,在身后不远处急得团团转嘴巴支支吾吾一时说不清楚话。 脸上火辣魏子良回过神难以自信看着玉晏天,忽得一撇嘴委屈哭道:“你打我……呜呜,你竟敢打我……呜呜……” 魏子良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不知去哪了,捂着脸,跺着脚,摇着肥头大耳甚是滑稽。 玉晏天皱着眉有些心烦意乱,他独处这么多年并不知道与人如何打交道。 只是他老家屋里的书种繁杂,竟有戏文脚本。 上面有出戏上说的便是纨绔子弟仗势欺人,侠士不畏强权怒打恶人的戏码。 裴泫铭与姜栋起初震惊此刻只觉得大快人心,可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魏子良的滑稽样在原地憋笑。 玉晏天锁着眉寒着目,脸色煞白周身散着无所畏惧的戾气,犹如方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魅。 “别哭了,再哭,我继续打你。” 玉晏天厉着声训斥魏子良,魏子良竟然顺从地咬住唇不敢再哭,只能委屈巴巴看着眼前的玉晏天。 见魏子良不再哭闹,玉晏天大喘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他抬手过去想要安抚魏子良,可魏子良以为玉晏天又要打他急忙将胳膊护在脸前。 玉晏天拍了拍魏子良的肩膀,感慨道:“你出生官宦之家,又有父母疼爱,这是何等的幸事,你为何如此不知惜福上进,整日寻滋挑事难道使你快乐吗?” 玉晏天并不会也不懂安慰人,本想安慰可说出的话更像长辈训话。 魏子良放下挡在脸前的胳膊,一时语塞只是傻傻地摇了摇头。 玉晏天只当魏子良在回答,又说道:“既不快乐,为何不改,如此不受世人的尊敬,难道要等所有人厌恶你,远离你?” 魏子良忽然垂下头,俨然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样。 玉晏天再次拍拍魏子良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愿改,这宫中日子长着呢,我们便是朋友,你若不改,那我玉晏天是你头一个死敌。” 玉晏天撂下狠话,扭头冲姜栋喊道:“姜栋,你过来。” 姜栋见玉晏天语气坚决不容拒绝,只好赶到玉晏天身旁。 玉晏天又冲魏子良训道:“你二人是作揖何解呢?还是接着继续打,直到分出胜负,或者闹到陛下面前去?” 一旁的裴泫铭见事态本有缓和,见玉晏天又说出如此拱火之话。以魏子良的性子,估计又会抓狂。 他本想规劝玉晏天,可心里有些钦佩又有些不服。 这玉晏天病病殃殃的,又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竟能镇得住魏子良。 故而有些抱着看戏的心态,站在远处继续观望。 令人没想到的是,魏子良竟然主动作揖对姜栋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 姜栋闹不明白魏子良怎么突然转了性,还愣在那里不回礼。 可玉晏天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摄人,吓了他一激灵慌忙结结巴巴作揖道:“我,我,我也有错。” 玉晏天见二人和好,松了绷着的肃颜,冲魏子良竖直大拇指,夸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魏公子日后必能节节高升,成为这翠竹般虚怀若谷的君子。” 魏子良的脸瞬间腾起晕红,有吃惊有难为情心情复杂。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般恭维自己,即便是他母亲魏英南对他溺爱也从未说过这些话。 从前私塾那些物以类聚的官宦子弟,不是不学无术便是泼皮胡闹。 就连作古正经的裴泫铭,对他也是嗤之以鼻。 被一个认识仅仅不到两天的人,先是教训挨了打接着又被夸赞一番。 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魏子良却受用至极。因为魏子良一直仗着母亲的官衔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真遇上个硬茬还真就怂了。 这时,小宁子从膳房带回来早膳。 见几人都在院子里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是催促道:“几位快快用膳,今日可是公主开蒙与各位拜师的日子,切莫误了时辰。” 四人匆匆在院里的石桌前用了早膳,便跟随小宁子赶往墨韵堂。 这春日未暖,曦光逐步,少年们踏着明媚,赶往未知的前方。
第6章 墨韵堂外,比昨日多了许多宫娥太监。 小宁子撂下几个人,上前与宫娥太监闲言客套几句。 很快折回来领着四人进入墨韵堂,暂时在堂院内侯着即将到来了的惠安帝与公主。 院正中摆放着红木长案,案上摆放着青铜香炉,以及各色祭奉点心香果。 一侧红烛旁,摆放着拇指粗细的姜黄色檀香。 长案两侧各摆放着一张太师椅,椅上放着绣工精美的褐色蒲团。 片刻后,田公公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众人屈膝跪拜,只见惠安帝被一群人簇拥着踏入墨韵堂。 惠安帝右边,紧跟着一位珠光华贵的年轻妇人。身着裁剪合体的桦色华服,一双眉眼含春,唇角微扬娇媚温顺。 左边是个儒雅的白胡子老头,一身黛色深衣身姿清瘦挺拔,一看便是饱学之士。 “平身吧。” 惠安帝挥手命众人起身,侧过身向白胡子老头恭敬言道:“庄太傅,公主即刻便来。” 这白胡子老头,是惠安帝太子时的老师。 年过花甲原本已还乡隐世,可皇帝金口相求便应允了做公主等人的老师。 庄太傅只是摇摇头轻笑道:“不急,不急。” 惠安帝又问身旁的华服妇人道:“皇后呢?” 原来这位妇人,正是玉晏天的大表姐吴贵妃,吴贵妃轻柔答道:“回陛下,淑妃已经去请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了,想必也快到了。” 惠安帝下了早朝,直接来的墨韵堂,而吴贵妃一早便等在半道上了。 惠安帝只是点了下头,随即请庄太傅ʟᴇxɪ,先坐到事先准备好的太师椅上。 他则坐到另一侧,等待公主的到来。 吴贵妃东瞧西望,打量着玉晏天这边。忽而眼眸泛光,满是疼惜之色。 玉晏天避开了吴贵妃的目光,吴贵妃入宫时,他尚在襁褓之中。这位贵妃表姐,于他等同于陌生人。 “陛下……” 吴贵妃音色含哽,娇滴滴开口又欲言又止。 惠安帝见吴贵妃眼泪婆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可恩师在旁,故而小声道:“贵妃,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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