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文国公谢允伯承袭了爵位,却没承袭到半点文气。反而走了武路,如今是朝里一员大将,连带着谢容钰也不尚诗书,专好武蛮子那一套。 倒是二老爷是当年的两榜进士,才名极大,亲生的儿女谢容斐和谢琼韫两兄妹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容斐秋闱中举,是明年春闱杏榜上的大热人选,国子监祭酒甚至说他前十名稳了。 谢琼韫顶着才女之名,屡屡在诗会上崭露头角,连宫里的贵人都喜欢她,极有可能嫁入皇家。 他们二房如此出息,可谢老国公却自始至终态度平淡,不为别的,只因大房是谢老国公的结发妻子所出,而如今的谢老夫人徐氏,是续弦。 因此便是不喜大儿大孙是武夫,也仍把爵位袭给了他们,更把谢琼絮这个假孙女当成了宝贝捧在心头疼爱。 想到这么多年谢琼絮的耀武扬威,谢琼韫眼底沉了沉,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枯枝上一弹,几点雪沫子迸溅开。 “大房如今,既有真女儿,又有假女儿,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谢容斐摇摇头:“够呛,新来那个土里土气的,没看她一见到宝贝就两眼放光么?久贫乍富,多养两日就该忘形了,谢琼絮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摁死。” 他又安慰妹妹:“她蹦跶不了多久,妹妹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恩师说我文章火候已足,便是一甲也可搏上一搏,明年你就能有个当进士的哥哥了。” “至于大房,武将一职,不定哪天就……” 谢容斐说得没错,那位公府遗珠在经过了最初几日的局促不安后,日日绫罗绸缎珠翠宝玉地供养,每日珍馐佳肴人参燕窝补品不断,出入是宝马香车仆婢拥簇,连穿衣睡觉都有人精心伺候。 如此将养了数日,骨子里的刻薄与骄纵便兼抬了头,屡屡趾高气扬苛待仆婢,搅得府中鸡犬不宁。 两个月后门房来报,三姑娘的养母已携亲带眷来到了京城。 许秀春便坐着马车,一路招摇来到了养母刘氏赁下的屋子。刘氏一把将她拉到屋里,关上房门。 “咋样?没露馅儿吧?”
第3章 儒生 二月中旬便是春闱之期,外地的考生刚过完年就得往京城赶,长安府这些天日日都能看见举子雇马车出城,府学里剩下的多是些没过乡试的学子。 “欸,小学兄在学舍吗?”一个学子问。 “在的,西首第五间便是了。” 学子敲开房门,喊了一句:“小学兄!外面有人找!” 书案前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抬起了头。 正如对他的称呼一样,「小学兄」还极年少,一派白面书生样,儒雅文弱,青嫩稚气,容貌如三春露水桃花般清丽可人。 学子看得有点失神,心里浮现出「韶颜稚齿」四字。 “多谢相告,我这就去。”声音微微轻软,雌雄莫辨。 学子走了,许澄宁垂下眼睫,微微一笑,一双眼尾微上扬的杏眼眸色十分黑亮。 “意料之中。” 狼毫高高一抛,又准确落入笔筒中。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的儒生院服,院服宽大,他穿起来空落落的,行动间可见腰身纤细。 他慢悠悠地走出学舍,远远就瞧见一个粗短的身影在树下捶着手团团转。 那人一见他,连忙使劲挥手招呼,许澄宁依旧负着手不疾不徐地走,对方似乎等不及,便快快跑过来。 汉子黑面胡茬乱生,看到许澄宁的样貌先是一愣,随即绽开满面笑容。 “小六!听说你考中榜首了!恭喜恭喜!你可是咱村里头一个举人老爷,家里都高兴死了!” “我娘惦记你过年没回家,你瞧,让我大老远给你捎花糕和鸡蛋!” 他举起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个油纸包和两个红鸡蛋。 许澄宁接过篮子:“大婶有心了。” 许大郎搓着手嘿嘿笑:“哥哥这心里啊,真替你高兴!爹说了,咱老许家就数你出息,不像我,老实人没本事,好容易生了个儿子还没钱养……以后啊就得仰仗小六你了!” 他身上一股臭烘烘的酒肉味,许澄宁不由站远了两步,微微笑:“我观堂兄肥头大耳,伙食应是不错,怎会养不活孩子。” 许大郎苦着脸道:“真没骗你,你不是马上要去赶考了嘛,为了给你凑钱,家里过得可难了……” “是吗?那多谢大伯了。”许澄宁伸出手,“拿来。” 许大郎一愣:“啥?” “不是帮我筹钱了吗?拿来。” “我、我、我……”许大郎支支吾吾半天,打个哈哈,“小六你,就爱拿哥哥开玩笑……” “弟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里凑的那点子钱也入不得你的眼,哥哥这不是想嘛,先做点生意,挣了钱再给你。” “小六,你在外头是不是还有营生在做?我听二婶说了,你这几年又读书又挣钱的,可辛苦了吧?瞧你,都累瘦了,脖颈子还没我胳膊粗,这哪行呢!” “要不这样,你把生意给我,安心读书,我来替你挣读书钱!放心,哥绝不贪你一个子儿,将来咱们兄弟一个当官,一个做生意,还愁不能挣大钱嘛!” 许大郎越想越激动得打摆子。 要不是前年小叔从二婶房里翻出几十两银子,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二房这么有钱!二婶母女那几个蠢妇自然不可能弄到钱,那就只可能是这个六弟了。 许澄宁听他绕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心里微微一笑。 “大伯父不是跟着黄老板做得挺好?” 许大郎立马道:“怎么可能?!黄老板那样的人,我爹怎么可能跟他混?早就散了!当年出了那样的事,爹几次要去理论,都被他打得下不来床,活计找不到,还落了一身病……” 他看许澄宁脸上已经没了笑,忙道:“小六,哥哥知道二叔没了你心里难过。不过我爹从来心里把你当亲儿子看,将来有什么事我爹和大哥我,一定替你做主!” 他拍着胸脯保证,许澄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看得直冒细汗,才叹道:“家里难,我也明白,钱就不必给我了。” “那生意……” 许澄宁道:“堂兄急什么,我马上要进京赶考,手里的买卖、账册、货源、主顾一时半会儿交代不完,不妨等我考完回来再细谈。” “此次科举,我必能中个进士,届时授了官,生意自然不能沾手了,总归是要交给家里人的。” 许大郎龇出两颗大牙笑了,却又听许澄宁道:“不过,你和大伯不行。” “为什么?” 许大郎收了笑,立马变得凶巴巴的。 “大堂兄息怒,”许澄宁脸上半点看不出讨饶的样子,“我也是听人说大堂兄酗酒又嗜赌,前两年还差点在赌坊被割了手指头,如此我哪敢把生意给你们做?” 许大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也是被人诓了才赌了那么一回,之后可半点没再沾手了!” “真的?”“真的!” 许澄宁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堂兄别怪我多心,这外边人眼浅,看人只重衣衫,将来我为官,衣衫鞋袜、屋宅铺子都得挑体面的来,多的是花销的地方。” “我也是好容易才有了进项,哪敢随便找人接手呢?你还是在家种地吧,外边有二哥帮我就够了。” “老二?!你什么时候跟他混到一起了?” “小半年前啊,我这边买卖出了事,我忙乡试抽不开身,还是二哥帮我排忧解难,他没告诉你吗?” 许澄宁眨巴着眼,不顾许大郎脸色对许二郎赞叹有加:“多亏二哥生财有道,才没砸了生意,大家都夸他会做买卖,三婶也关照我娘几个良多……我打算之后营生就让他来做,我与他定好了,他三我五,剩下二成便留给家里分一分。” 二哥,大堂兄,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许家上一辈总共五个兄弟,除许澄宁的爹这一房外,其他都住一块,家里大事小事全部由大伯做主,钱银也都是大房收着。 许大郎理所当然地觉得许澄宁的生意得由他们来接手。没想到,三房居然早早就勾搭上了小六,还撺掇他说好了分红! 许大郎怒道:“六弟!你被他骗了!自家人帮衬自家人,还要什么分红!老二最是个会耍心眼的,现在他就敢要三成利,以后肯定会让你一文钱都拿不到!傻弟弟啊,你怎么可以信他呢!” 许澄宁露出些许茫然无措,转而抬高了下巴:“我堂堂一个举人,他能骗得了我?二哥说的果然没错,大哥你就是想吞了我的银钱,小时候数你打我最狠,怎可能会对我好了?” 果然是老二在挑拨离间!许大郎牙咬得咔咔作响,嘴里一个劲地赔不是,顺带给老二上眼药。 “当年都是大哥不对,都是大哥不好!可、可是老二也打你啊,你忘了,你这条胳膊被踹断过,就是他干的!” “二哥与我赔罪了,他说他很后悔,当年不懂事跟着你欺负我。但每次事后都很自责,甩自己巴掌赎罪。” 许大郎一听,立马左右开弓啪啪地扇起自己脸来。
第4章 兄弟 “他唬你呢!哥哥我才是真心悔过……他打了多少个,我一定比他,多一个!” 当着他的面,许大郎结结实实地揍了自己一顿,然后肿着脸眼巴巴地望着许澄宁。 许澄宁表情已经软化:“既然大哥是真心跟我道歉,那我便不再追究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用二指夹举着,杏眸明亮。 “府城有一家宝璐坊,是我与朱老爷合伙开的珠宝铺子,现在我交予两位哥哥,亲兄弟明算账。从今日起,到我科举归来为限,谁挣的银钱多,我便把我名下所有营生都交给他操持。大哥看,如何?” “朱老爷?可是长安府首富朱老爷?” 许澄宁笑着点头:“正是。” 许大郎一把抢过信,笑开了花。 “没问题!” 许大郎说干了口水目的终于达成,把信往怀里一塞便搓搓手笑道:“你看,我这也耽搁好半天该走了。小六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没有我就家去了。” 许澄宁叹了口气:“我在外求学多年,一直没能得空回家,不能在长辈膝下侍候,实在不孝,所以……” 许大郎以为他摆谱了半天终于晓得要给他爹娘示弱了。顿时挺起了胸膛,鼻孔里喷着气,打算替他爹娘教训两句。 “所以,劳烦堂兄回去告诉大伯,没事多替我在我爹坟前烧两柱香。” 许大郎差点咬到舌头,半天道:“有的有的,这几年你不在,我都把二叔当亲爹一样孝敬的,每年清明都给他磕头……” 许澄宁甚是满意地点头:“嗯,多磕几个。” “还有,我娘那头,也烦请大婶看顾着些,我姐姐她们如果有婚事也把婚期定晚一点,等我回去看了人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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