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郎差点脱口而出,你娘带着一家子不知跑到哪儿享清福去了,丢下你一个,还看顾个鬼! 可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老六这事,话在嗓子眼儿转了几转又咽下去了。 “应该的应该的,不过这回去路上……” 许大郎捏了捏空空的袖筒。 许澄宁一笑,拿了二两银子给他:“大哥慢走,走东门,西门那头有赌坊,花样稀奇得紧,你别赌瘾又犯了。” “不会不会……” 许大郎收好钱,目光定在许澄宁脸上,几年没见这个堂弟了,他长开了,变得更加白白嫩嫩,这小模样水灵得,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许澄宁没去理会他异样的眼神,转身就走了,走了十来步身后就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和恶犬的狂吠。 “早说了,别走西门嘛。” 许澄宁挑了下眉毛,轻轻一笑。 中解元是去年秋天的事,现在才来恭喜,无非就是看黄老板生意黄了,眼见再拿不到好处,这才又想起了隔房的侄子。 时隔多年,许家人还是无利不起早的嘴脸。从前可以把他像野狗一样撵来撵去拳脚相向,现在需要他了,就假装过去一切从没发生过笑嘻嘻地贴上来吸他的血。 很好,吸就吸吧,他的血,有毒。 进京的时间定在明日,许澄宁还有东西要收拾,刚要回屋邢夫子身边的书童找来了。 “许澄宁,夫子找你!” 邢夫子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蓄着飘逸的美髯,一身灰布长衫。许澄宁小时在县学就已认识他了,得他许多照看,是以一向很敬重他。 邢夫子招呼许澄宁坐下,挪了杯茶到他跟前,问道:“听说你明日上京?” “是。” “东西都收拾好了?” “都好啦。” “雇的马车?有无人同行?” “陆家商行正好要进货,陆同窗说可以捎带我一程。” 他口中的陆同窗家中行商,去年没有中举,此次跟着铺子去跑商,其实就是为看科举去的。此人为人热忱,跟许澄宁关系极好。许澄宁中解元后他到处吹嘘宣扬,跟他自己考中了一样。 “这小子除了读书不行,其余倒还靠谱。” 邢夫子端肃持重,可也像所有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一样唠叨,又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许澄宁不厌其烦一一答来。 “你还不到十五岁,这个年纪中了解元已是绝无仅有,就是过三年再去考会试也比大多数人要小得多,本可不必这么着急。不过……” 邢夫子看着面前还一团孩子气的学生,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你想今年考,我也不会拦你。” 换作是别人想要十四岁就考进士,他必要指着鼻子骂一句沽名钓誉,但许澄宁他却不会多为难。 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亲眼见过许家的叔伯凶神恶煞堵在书院门口要抓侄子去卖掉,还不到八岁的许澄宁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被许家母亲拉着腿,从学堂一直拖到街上,谩骂,毒打。 那时的许澄宁脸上身上每日都有新的伤,丁点大的孩子,就要日日节衣缩食工读两不误,每月把攒下来的几钱几文拿回家好换得继续读书的机会。 别人的孩子想尽办法地装病逃课不上学,而这个孩子却宁可忍饥受冻也要留在书院。 回家也要饿。他这么说。 这孩子艰难长大,受的苦非常人所能承受。作为先生,他不会也不该阻止他把握住从一个那样的家里解脱出来的机会。 邢夫子开始说起会试的种种关节和准备,不知不觉越说越多,等到茶壶空了憋不住要去更衣才止住了话头。 “你燕先生也在京城,若他有什么照拂不到你的地方,你就去找王骥安王翰林,他是我的故交。”他抽出一封信,“这封信你带在身上,他会照拂你的。” 许澄宁接过信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一如夫子本人的古板。但他却感到十分亲切,没忍住扑过去抱住了邢夫子,在他肩头拱了拱。 “夫子真好!” 他抱完就跑,邢夫子臊得胡子都翘了,指了指,哼哼唧唧地骂不像话。 许澄宁一路小跑回去,路上碰见许多同窗,个个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 “小学兄,明儿走了罢?” “没考到状元不许回来啊!” “小解元这么俊,别叫人榜下捉婿了去啊,你是我定的妹夫……” 许澄宁早已习惯了同窗们友好的调侃,便仰脸一笑。 因为年纪小,脸还是肉肉的包子脸,让人想掐一把的莹白嫩滑。然而黑亮的眼睛弯弯,一双卧蚕饱满,眉目间已见娇艳之色。 同窗们看得一呆。 “我怎么觉得许澄宁越长越好看了呢。” “他不是一直很好看吗?” “我说的是女孩子那种好看。” “我小时候在胥县县学见过他,他从小就长得像小姑娘。不过那时他整天青鼻肿脸的,看不清楚样貌。” “为何呀?” “你们还不知道吧?”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 “许澄宁他爹嘴歪眼斜还跛脚,生得奇丑无比,与许澄宁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大家都说许澄宁其实——是奸生子!”
第5章 秘辛 “什么?!” “这话可不兴乱说!”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信口雌黄!我听说啊,许澄宁他娘年轻时候经常带着他偷偷跑到县城,去私会男人,还被人抓包过,后来她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了; “许澄宁家在他们村里算得上富户,他那一房却早早被分了出来,靠着两亩田度日,许澄宁靠在书肆抄书打零工才能继续读书,就这样他娘还总是对他非打即骂的。” “他祖母和叔伯也不喜欢他,想把他卖掉,县学门外有一对大石狮子,当年许澄宁的爹刚去世不久。有一天早上,他大伯三伯带着人堵在了书院门口,说许澄宁已经被一个扬州富商买下了,要把他抓回去……” “许澄宁被他娘从学堂里拖出来,又打又骂的,头撞在石狮子上,流了好大一滩血……” “当年事儿闹得很大,官府都惊动了。要不是恰好燕大儒路过收了他当学生,许澄宁不知早已沦落到何处去了……” “许澄宁有多好看多聪明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亲生的,谁会这么对自己的儿孙啊……” 府学的学舍是四人一间屋子,同屋的有一人秋闱没过回家了,一人已经上京,只剩许澄宁和另一名同窗李少威一早约好了明日一起上京赶考。 “给,你要的东西。” “多谢少威兄。” 许澄宁接过拆开纸封,翻看起来。 李少威在他身旁坐下,道:“既帮了你忙,总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了吧。” “你自去年入了府学,不声不响的,先是搞垮了酒楼黄老板的生意,再让他被整个行会驱逐出去,现在这个还是跟他有关?他与你有何旧怨?” 许澄宁没指望什么都能瞒住同窗,尤其李少威与他同吃同住小一年,自己总是在别人读书之时外出,有时几天不回来,连乡试都是抽空考的,李少威心细如发,不会察觉不到。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七年前,黄忠明要从我大伯手里买下我送给一个扬州富商,我爹爹为保护我,被他的手下活活打死。” 李少威愕然:“有这等事!难道报官无用?是了,听说黄忠明上头有人,定是帮他压下来了。” 许澄宁道:“县衙迟迟不肯开堂审理,末了道我爹本就身有顽疾,非拳脚之过,黄忠明无罪,我几次请求彻查,官府却连验尸都不肯验,把我赶出了衙门。” “我从县衙告到府衙,府衙以越诉为由驳回了我的状纸。奔波数月无果,我爹却早已入土为安,想告也告不成了。” 过去的记忆已经淡成了灰,可每每想起爹爹趴在他身上吐血不止、温热的气息慢慢散尽的那一幕,心里仍旧绞痛不已。 “既然官府给不了公道,那我就自己来讨。” 许澄宁稚嫩的脸上浮起落寞的冷意,李少威顿觉戚然。他亦是早早丧父,明白孤儿寡母的处境有多艰难,他尚有母亲慈爱,幼弟懂事,一家人相互扶持也能苦中作乐。 但许澄宁却是孤身一人扛过来的,父亲枉死,无人可为他做主,到头来传出的流言却是许澄宁克父。 他还不到八岁,其中多少辛酸苦楚,旁人根本无法想尽。 即便如此,他依旧成为了最夺目的一颗明珠,博学广识,出类拔萃,回来不过一载光阴,已经成为整个长安府名声最响亮的才子,连府尹都要敬让三分。 李少威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年少有为,伯父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想做什么就去做,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要告诉我。” 许澄宁一笑道谢。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故没有多加倾诉,兀自收拾起赶考的物什来。 整理好书册,他看到衣箱放在柜子上,便踩着长凳踮脚努力地够,突然腰肢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托了起来。 许澄宁哎呀一声,抓住衣箱两边举在头顶,李少威也顺势把他放下。 许是闲置了太久,还没等许澄宁放稳,衣箱卡扣突然崩开衣物掉了一地,两人赶忙蹲下身捡拾。 许澄宁眼明手快,赶在李少威之前把他脚下一卷微微散开的白布拿走,然后继续捡拾其他东西。 “衣箱有些旧了,我修一修。”许澄宁把衣物归置好,“少威兄,多谢。” 李少威拍拍他单薄的肩头,自去收拾东西。许澄宁低头看一眼那叠洁白的布条,用件藏蓝的外衫裹住垫在箱底,暗暗松了口气。 翌日,许澄宁拜别了邢夫子夫妇,从邢师娘手里接过一小罐子腌菜便踏上了上京之路。 熟悉的长安府在身后远去,许澄宁看偌大的城池慢慢眯成一条线隐在茫茫雾色中,心觉宁静。 而他并不知道,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刘氏母女正在内室里进行一场秘密的交谈。 “娘你没骗人?许南怎么会是女的?” 许秀春的大姐许秀梅瞪大了眼。 她长相随父,方脸黑皮,颇为粗犷,与她尚算清秀的妹妹不同。 “小声点!你要害死我们吗?!”刘氏低声骂道,犹存几分美貌的脸上霎时变得狰狞。 “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天知道自从许秀梅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妹被一群衣着光鲜的仆妇叫作小姐,被华贵的马车接走,她的心里翻涌了多少不平。 她不明白,凭什么同样一起在村里头啃泥巴长大,二妹转眼就成了富小姐,而她却还是乡巴佬! 尤其看到许秀春锦衣华服香脂敷面,比从前在岐山村里不知好看了多少,她心里的酸意妒意就像滚水咕噜噜的都快把天灵盖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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