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口露出明黄的一角,想必就是圣旨了。 许澄宁意会,点点头。 马车停在青石巷口,秦弗道:“给你三天时间养伤,三天后,孤来接你。” 许澄宁刚下去,马车就轱辘辘走了,正要走回家,单右御马而来,在身后喊住了她。 “给,这是太医院御用的玉华生肌膏,活血止痛散瘀极好,还不留疤,世子着我回府拿的,你好好在家歇养。” 许澄宁接过,这才想起刚才在车上,秦弗撩开车帘跟单右说了什么后,单右就先走了,原来,是给她拿药去了。 “多谢右大哥,替我向殿下谢恩。” “客气!” 许澄宁捧着药盒子,边走边想,大事不鲁,小事无漏,秦弗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主上。 三日后,南巡的队伍出发了,数架马车,五百卫兵,威风凛凛。 许澄宁推开窗子,波澜壮阔的江面映入眼帘,数艘满满当当的货船从眼前缓缓略过。 她回头,看向舱房里的秦弗,问道:“运河直通杭州,水路至少比陆路快半个月,殿下是打算中途去干点什么?”
第90章 船运 秦弗正歪在躺椅上闲适地刻玉雕,闻言吹了吹玉屑,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也没有瞒着。 “从江南到京城的河运,郑氏占七成,这条运河有五道水渠,其中三道水渠由郑氏把持。” 郑氏有钱有粮,万一又有了兵,便可借由这条贯通南北的运河长驱直入,连报信都来不及。 许澄宁道:“宁王党是谁在筹谋决断?城府如此深沉。以郑家财力,布下这样一张天罗地网,没有十年是做不到的。” 秦弗淡淡笑了下:“宁王昏聩无能,自己是想不出来这种计策的,倒是他母家的舅舅和表兄弟,都承了郑世恩的圆滑世故,最善扮猪吃老虎。” “宁王党的所有指令,几乎都由郑世恩指引,其子郑传勋决断,然后再经由宁王之口下达,甥舅和谐。” 许澄宁抿嘴一笑。 甥舅和谐才是最大的不和谐,郑传勋当真一心为宁王考虑,就该苦劝宁王上进,而不是趁宁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名为辅佐,实为架空。 郑家,心大得很呐。 “所以殿下,您是打算直接从宁王这边下手?” “能简单,当然是挑简单的对付了。” 漂泊的日子悠闲无事,秦弗看许澄宁翻完了手里的书就开始睡觉发呆,索性扔给她一个玉雕。 “把它打磨好。” 船上没有水凳,许澄宁拿个小磨棒一点一点地磨,猛然船身大大晃了一下,她连人带东西朝秦弗扑过去。 秦弗眼疾手快地接住玉雕,侧脸避过袭来的小磨棒,然后一个娇小香软的身躯就砸进了他怀里。 这要是刺客,他就中招了。 “王府既没亏了你伙食,也没亏了你银钱,怎地就这么弱不禁风?” 许澄宁扶着椅子站好,听秦弗语气像是有点生气,心说,你自己相中的幕僚,之前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怎么现在还嫌弃了呢?过河拆桥不可取啊。 “书生都文弱一些,殿下担待几分吧,下回不扑您了。” 两人一起走出舱房,看到前面两艘巨大的货船呈人字形抵在一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船的人在互骂。 “不长眼的狗东西!老子的船你也敢撞!耽搁了官府的漕米,要你狗命!” “呸!上好的湖绸苏绣在我们这船上,掉了一匹,你们整船都赔不起!” “赔不起的是尹氏吧!一群穷酸孙子,靠打秋风挣家产,全是郑氏手指缝里漏出去的!供你们吃饱喝足了,还不跪下喊爷爷!” 两艘船一样的规制,一样的造型,只不过一艘上面挂着「郑」,一艘挂着「尹」。 “尹氏是宁王妃娘家,与郑家并不和,宁王依赖郑氏,却偏心尹氏,把自己名下的部分产业交给了尹氏经营,而那些产业十之八九都是郑家给的。” “春闱后,尹氏趁火打劫,从郑家割走了一部分船运,现在两家较劲得厉害,尹氏正到处抢生意。” 两家骂了一阵,前后走了。 船行到下个码头时,秦弗与许澄宁做了一番装扮。 秦弗一身宝蓝色团花滚金线锦衣,额前一条同色的抹额,黑发半束,以金镶玉发冠固定,头后垂下两根坠着累银丝无色宝石的额带。 许澄宁从没见过他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平常他总爱一身黑或一身白,加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魄,总让人觉得比他实际的年龄要成熟一点。 可现在他作这样鲜亮的打扮,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派。反而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这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许澄宁则作小厮打扮,驼色的短打,深灰头衣,一身灰扑扑的,站在人群里会十分不起眼。 单左单右别处落脚,留许澄宁一人跟着秦弗。 走在街上,秦弗神情冷淡,走路比平常慢了许多,却路线笔直,腰背板正,脚步沉沉,许澄宁看得直摇头。 “少爷,”许澄宁小跑跟上他,仰起头小声道,“纨绔子弟不是这么走的,您不能这么正经。” 秦弗瞪她:“谁说我假扮的是纨绔子弟?” “您别骗我,您不就是想当个冤大头被钓么?您这样他们不会钓你的。” 许澄宁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 “不能两只手都负在身后,一只手要摇扇子。” 许澄宁示意了两下就递给他。 “眼睛也不能总看前面,要看两边的店铺,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胸前挺,头抬高,鼻孔朝天——哎哟!” 秦弗一扇子敲在她头上,把扇子展开指了指上面的字。 “十文三把?” 许澄宁嘿嘿笑:“纨绔多不识字,到时您就说这是「家累千金」。” 秦弗话都不想跟她说,甩下她就往前走。 许澄宁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少爷,您最爱吃的龙须酥!” 她拉过秦弗的胳膊,横冲直撞,跑到街巷另一边。 在秦弗的眼里,就是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倒腾着两条短腿冲在前面,他迈几步就跟上了。 “老板,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好嘞!小兄弟要多少?” “油纸包装满,我们少爷有钱!” “给,不用找了!” 她活脱脱一个纨绔身边狗腿子的模样,转过身拿出一块龙须酥递给秦弗。 她高抬起下巴,像在说:「看,纨绔公子的小厮,就应该是这样」。 秦弗哼了一声,把龙须酥扔进嘴里。 许澄宁自己每吃两个,就给他递一个。 抬头去看秦弗,见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了吗?”“甜得慌。” 秦弗说着,摇了摇扇子。 “那我去给您买点咸口的?” “去吧。” 等看到许澄宁满脸幸福地啃着买来的烧饼时,秦弗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你自己想吃吧?” 许澄宁一顿,问道:“少爷不喜欢吗?” 秦弗道:“我没甚喜欢不喜欢的。” 许澄宁咽下嘴里的饼,道:“您现在是不学无术的少爷,您不能太冷静,喜怒要形于色,看到喜欢的、好玩的,得开心起来。” 说起来,她还真没见秦弗开心过,平常连笑都是内敛克制的。 这可怎么办呐?就他这随时要散发出来的肃容威仪,谁能相信他是个饱食终日的娇公子呢? 秦弗似有恼意:“你从哪学来这么多?当年没用功读书光看纨绔了?” 许澄宁眨巴了下眼睛:“看顺王就知道啊。” 秦弗想起顺王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的笑声,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 许澄宁宽解道:“您也就比顺王大两岁,少年心性是应该的,这不可耻。” 秦弗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91章 钓鱼 尹俊堂性奢靡,出来跑生意十天里有九天是在芜州最有名的酒楼云上楼吃的,许澄宁从窗口往下看他已经进来,掐着时间大声道:“少爷,您别急,不就是运个货嘛,咱走陆路,也能送到!” 尹俊堂正要经过他们雅间,听到这话,顿住了脚步。 秦弗看许澄宁一眼,用他这辈子都没用过的语气道:“陆路慢!” “那、那咱加点钱,让镖局送快点!反正,咱不差钱!” 许澄宁眼睛看着门口,继续道:“两千斤的货,一架马车……两百斤总能装得下吧,这样我们要雇……一百架马车,一架十二两……那咱们只要出一千二百二十二两就行了!” 尹俊堂眼睛瞪得比牛铃大。 这是个傻子吧? 秦弗长指随意拨了拨算盘:“嗯,是这个数。” “水路的话,要收货款的两成,我们的货有两千斤,少说也要几十万两吧……水路好贵哦……” 几十万两的货……大买卖来了! 尹俊堂推门而入,朗声笑道:“兄台错了!” 许澄宁跳起来挡住秦弗:“你是谁?干嘛闯我们的雅间?” 看到两人容貌,尹俊堂有些惊艳。 看看秦弗,白净天真;看看许澄宁,憨傻幼稚。 好肥的羊啊。 “误会误会,在下尹氏船行少东家,刚刚在听了一耳朵,公子似乎对河运有什么误解,不如让我来给你算笔账。” 秦弗道:“什么尹氏船行,没听说过,我们只知道郑氏船行!你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尹俊堂恨得牙痒痒,却依然笑得春风满面。 “怎么会呢?尹氏船行刚起步不久,公子没听说过尹氏也算正常。” “事实上,尹氏和郑氏是姻亲,我们尹氏船运是从郑氏里分出来的,货船、舵工、线路与郑氏别无二致,要价却只有郑氏的七成。” “公子若是愿意,我们倒可以做个朋友,我只要五成的价,你看如何?” 许澄宁脆声道:“拿钱恶心谁呢,也不出去问问我们少爷是谁,我们有的是钱!” 尹俊堂忍了她的无礼,和善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秦弗把背往椅子上一靠,兀自摇起扇子来,傲慢地看了许澄宁一眼。 许澄宁默默抱怨他尽留些不好干的事给她,挺起胸膛用与有荣焉的语气道:“我们少爷姓萧,名玉郎,乃秦州萧氏一把手的少东家。” 看尹俊堂面露疑惑,许澄宁不满地皱起了眉。 “你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惊喜?你连我们萧大少的名号都没听过吗?太孤陋寡闻了吧,秦州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啊,噢!原来是萧公子!久仰大名!” 尹俊堂作恍然大悟状,把秦弗从头到脚好一通赞美,秦弗高兴了,不一会儿两人就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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