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荒唐。 他胸膛不断起伏,气得眼神都懒得给谢令仪一个,只希望他解开绳子,然后赶紧滚。 可惜,偏偏对方还装作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对他眨眨眼。让他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你生气了呀?” 谢令仪又靠近了,杏眼瞪大,毫不掩饰诧异。 “我只是按照你说的,一时兴起,试了一下。没想到效果不错,你说的,的确是真的。” “不如,你以后多教教我,看看你本事如何?毕竟我买了你,也不能任由你吃干饭。” 她的手已经放到了麻绳结上,摸了几下,又不动了。 “不过,我解开了,你肯定会逃走。你得发个誓才行,要是毒誓呀。” 闻应祈闻言,眼睑低垂,情绪平复下来后,内心嗤笑于对方的天真。到底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没受过什么欺骗。 就上下嘴皮子一碰,轻飘飘几句话,能有什么约束力? 若换了他来,不让人离开,有的是一万种法子。 最好的便是砍掉双手双脚,用铁链锁起来。让对方爬不过三尺,上天入地,求救无门。 “你快点呀!” 谢令仪叉腰又催了他一下。 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罢了,不足为惧,自己先前算是看走眼了。 “行行行,小人发誓。”闻应祈不耐烦敷衍,“绝对不跑。” “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让小人不得好死,做鬼都被贵人驱使。” 他话音刚落,谢令仪便解开了他脚上的麻绳。 “还有手呢。”闻应祈皱眉,晃了晃手腕。 “手还不行。”谢令仪指腹按在麻绳上,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本公子随从还没回来,万一你伤害我怎么办?” 闻应祈闻言微微一滞,原来还不算太蠢。自己现在浑身无力,就算解开脚边的麻绳,别说跑出去,估计连翻身下榻都困难。 手就不同了。 他飞快地扫了谢令仪一眼,目光在他细瘦的脖颈上停留片刻。那点皮肉,自己双手绑着麻绳,掐死对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闻应祈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皱起了眉。 算了。 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最起码,得拿到卖身契,完了再做打算。 不然,一个失籍之人,连城门都出不了,又怎么去找那些害他家破人亡之人。 “行了。” 谢令仪望了一眼窗外,缓慢起身。 “今日你帮了本公子,而本公子呢,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一个人在这待着难免寂寞。我买了几个奴仆过来,贴身伺候你。外头也有些会功夫的守院家丁,护你周全。至于吃喝么,你放心,一应照着象姑馆的规矩来。” 她转了转眼珠,又笑得漫不经心:“如此,也不算亏待你吧?” 闻应祈闻言立即抬头,目光冰冷,死死盯着她。 她自顾自说着,拨弄着袖口的纹饰,像是没察觉他的异样。 “还有你的名字,祈郎,本公子听着不舒服。” 祈郎,歧郎,她怎么能对一个肮脏的赝品,叫着如此亲密的称呼? 谢令仪埋头思索了一会,突然眼神一亮,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不如以后就喊你——应奴好啦!你觉得怎么样?” 她扬着眉,嘴角挂着笑,语气轻快的,像是讨价还价的小商贩。 心中杀意,霎时波涛汹涌。闻应祈这会子,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眉眼弯弯,脸上表情柔和得几近无害,嘴角竟也轻轻勾起了一抹弧度。 “好呀,奴也觉得祈郎这个名字不好,只是……怕贵人养不起应奴呢。” 示弱么,他也会。 谢令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配合’,她眼底浮现出一丝诧异。但这诧异很快被喜悦取代,她轻轻拍了下手。 “这才对嘛!我就说,这名字才符合你的身份。放心,银子么,本公子多的是,总不会让你饿着。” “那些奴才待会就到,不如应奴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她随手拎起案上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闻应祈望着杯口熟悉的唇印,半晌没说话。他瞥了谢令仪一眼,对方手还在举着。 须臾,他脑袋自动凑过去,直接张口咬住杯沿,像只乖顺的小兽般,利落仰脖,冰冷的茶水就进了肚。 下一瞬,整个人便软绵绵,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上。 谢令仪‘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眼那空掉的茶杯,浮生散果然名不虚传。 —— 一晃数日过去,眨眼便到了“探花宴”。谢令仪这几日安分得很,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学规矩,连院门都没迈出一步。 当然,浮光院的消息是每日必听的,其中还夹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传言”。 一是象姑馆的花魁被一神秘富商赎身了。常客王老爷为此,还在馆里痛哭了好几宿,闹得人尽皆知。 二是锦云居里独此一匹的流云绫,也不知被哪位大手笔买走了。这几日,那些个官家小姐都气得不轻,个个发誓要揪出此人。 谢令仪眯着眼,听完了传言,头上的发髻也盘好了。依她的吩咐,璞玉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发尖插了个金梳篦,旁边再斜插一支青玉做的折股钗,其他则再 无装饰。 身上穿着一件雾青对襟襦裙,裙摆用银线绣着莲纹,腰间压着一枚半月璜,用以稳定身姿。 璞玉左瞧右瞧,铜镜里不施粉黛的小姐,还是觉得不妥。 “小姐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可雾青沉闷,压了岁数,不像小姐您这个年纪该穿的。这次毕竟是皇室宴席,也是您第一次赴宴。夫人还特意嘱咐过,也支了不少银子,万一被她看到……” “不会,这几日你可见到母亲了?” 这话倒是问的璞玉一愣。说起来,自从上次去夫人住的写意堂要腰牌之后,还真没见过她。 “对了,母亲那里拿的银子都收好了吧。”谢令仪打断她的思绪。 “都收好了,一共是五百两银票。奴婢前儿个都收在小库房了,另外……” 璞玉语气犹豫,后面的话就有些吞吞吐吐。望见铜镜里,自家小姐好奇的目光,她咬咬牙,索性狠下心,直接一口气说出来。 “另外,浮光院的小厮说,那位应主子生活奢靡无度,连晚上睡觉,屋里都亮彤彤的。” “酒要喝上好的浮玉春;吃要祥瑞斋的鱼八鲜、冰鸭、鸳鸯饭。还有一应的宝装茶食,鲜果零嘴等,每日不限量供应。” “所以,咱们手头的银子,就只剩下二十两了。” “什么?!” 谢令仪乍听到这个数字,惊的一下子站直了,眼睛都瞪大不少,里面全是不敢置信,声音微微发抖。 “就这么几天,五百两花的就只剩下二十两了?” 她尚书府的小姐,一个月月钱才十两。 就这么几天,他花了自己好几年的工钱? 怪不得他说自己养不起,敢情自己是花钱买了个祖宗。 不,不止是祖宗,还是只只出不进的貔貅! 眼见璞玉默默点头,谢令仪彻底失了力,两眼无神趴在妆奁上,浑身只余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就没人拦着他?” “其实也有人拦过。” 璞玉偷摸睨了她一眼,小心道:“但应奴说,这都是小姐您亲口答应过的,所以下人们也不敢违背。” “行吧。不对,他哪来的银子?”谢令仪哀伤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身体一下子坐正了。 她走的时候,并没留下银两,所以他那些吃食是哪弄来的?总不至于是有好心人替他付了账吧。 而且,他被送过来的时候,除了光溜溜一个人,就只剩了一张卖身契呀。 璞玉扛不住自家小姐希冀的眼神,慢吞吞道。 “小厮说,他抵押了浮光院。” “什么!” 璞玉顶着压力继续道:“他说他是浮光院的主人,吃喝都让小二赊账。反正跑得人,也跑不了院子。” “另外。”璞玉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这些都是酒馆、琴行、胭脂铺、成衣铺的催账单子,奴婢本想等宴席后再给您,没想到您现在就问了。” 谢令仪看着那厚约一指宽的黄纸,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装阔,说什么吃喝都按象姑馆的规矩来。她哪知道,养个男人,比养祖宗花销都大? 而且,那副画也不该白送给程惜雯。这样一算,自己亏的不止五十两啊。 不知道现在找张歧安要那五百两,他还会不会给。 “哎,行吧。”谢令仪眼眶含泪,脚底虚浮,“先扶我出去吧,车夫应当到了。” 事已至此,先吃席吧。糟心事回来再说,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8章 两个都娶我要嫁人了? 太子府守卫森严,前院十步一岗。甲胄兵手持长枪,目光如鹰,杀气内敛却渗人。整座府邸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谢令仪主仆二人依规矩,在偏厅由管事核对名帖后,便由一丫鬟引着去了后院。 踏入抄手游廊,护卫才逐渐稀疏,周围的气氛似乎也松快了些。 因是举办宴会,廊柱上缠绕着各色花带。廊檐上还挂着大小不一,纸折的彩鹤。微风拂过,彩鹤自在悠闲,飘飘欲飞。 璞玉瞧了几眼,稍稍放下心来,却仍忍不住小声感叹。 “小姐,这太子府护卫可真多啊,比咱府里多多了。” 她方才不小心撞到一甲胄兵身上,至今还心有余悸。 “毕竟是太子府,护卫多也正常,咱们谨慎些也就是了。” 但谢令仪抬眸望了眼四周,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些若隐若现的暗哨。心内暗忖,‘眼睛’如此密集,那就不正常了。 “走吧,切勿多言。先去宴会,别去迟了,让人平白抓着话柄。” 弯弯绕绕,又花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才走出这九曲十八弯的游廊,穿过太湖石,踏入后院。 霎时,眼前豁然开朗。 院中一片碧湖横卧,湖中央一座小亭藏在接天莲叶间,若隐若现,清香连连。 沿湖一带空地上设着雅座,座上铺着熏香台布,并着几盘果品酒馔。来宾们三三两两围坐其间,云鬓香纱,热闹非常。 右侧雅座一公子,见谢令仪进来,遥遥对她举杯示意。 “小姐,这怎么还有男子?”璞玉一愣,面上有些疑惑。 太子侧妃邀帖,她还以为请的都是女眷。不过,她回忆了下帖子内容,好像确实也没说,只许女子前来。 谢令仪没接话。探花宴,探花宴,探的可不就是这满院子,争奇斗艳的‘娇花’么。左右今日她是局外人,看戏倒也自在,既如此,随性一点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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