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怒声还在持续高涨。 “数罪并罚,闻应祈此行,按律,当即刻问——” 李扶光抬眸,望着她那黑白分明,带着希冀的眼神,忽而心中一震,瞬间生出数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猛地转身,嘭‘的一下,单脚踢开殿门,袍袖飞扬,仪态庄肃,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整个大殿。 “谁说闻首辅有罪了?” —— 另一头,谢令仪正快马加鞭地朝家中赶。曲知意已顺藤摸瓜,顺利找到太子等人的踪迹。如今,闻应祈应当已经在府中等着她了。 至于李扶光那个问题,她现在确实可以承认,太子没死,只因他的怨魂,从未在白天来找过她,她也从未再做过噩梦。既然没死,那就是被关起来了。 当然,除了梦境之外,她更相信,闻应祈绝不会平白无故害人。 宫宴将至,闻应祈性命危在旦夕。要破除元衡奸计,救他于水火,最直接有力的方式,便是让那位‘已死’的太子亲自现身,说出真相。 可这一切成功的前提是,元衡能彻底放下戒心。 那么,如何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呢? 除非,闻应祈看似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甚至于玩忽职守,好让对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他擒拿,并顺势将所有罪行,都扣在他头上。 所以,街头才会传出那些谣言,书院才会流出那首打油诗。 只是她没料到,那首诗竟会逼得闻应祈与她和离,突然负气离家出走。 无奈,她只得孤注一掷,将计就计赌一把。 赌以元衡的性格,会趁机抓住闻应祈,并将他与太子一块囚禁。 赌闻应祈会随身携带,她暗中塞了香包的貔貅香囊。 万幸,她全都赌对了。 曲知意也循着香气,一路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并救出他和太子。 现下尘埃落定,各方势力收拾残局。她也要回家,去好好收拾一下,某个被她吓跑的‘逃兵’。 谢令仪吹声哨子,手臂用力,勒紧马鞭,黑马嘶鸣长啸,风驰电掣地奔回府中。 影壁处,璞玉等得望眼欲穿,听到马蹄声,立马迎上去。 “怎么样,姑爷是不是在屋里,好好等着我了?” 谢令仪没看到璞玉脸上焦急的表情,大步潇洒,只顾迈步朝里走。 “小姐,姑爷他......他还没回来呢!”璞玉一边小跑跟上,一边从怀里掏出张字条,“有人送来这封信,您快看看。” 谢令仪脚下一顿,微微蹙眉,狐疑接过字条。看完之后,脸色瞬间阴沉如铁,眼底黑霾翻涌,宛如乌云压顶,浓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程!惜!雯!”她竟还没死! 谢令仪咬牙切齿,一转身,便重新翻身上马,骑影如风,飞驰而去。 那张纸条被她狠狠揉作一团,甩手砸在地上。 璞玉慌忙俯身捡起,摊平一看,上头赫然只有一句话。 谢令仪,问仙台,我们来玩个二选一的游戏如何? —— “哎呦!” 程小胖刚下学,正捧着糖葫芦吃得满嘴酸甜,忽然一道黑影横在眼前,吓得他脚下趔趄,差点把糖衣戳进鼻孔。 仰脖一看,便见一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正低头俯视他。 程小胖怯生生举着糖签,小心翼翼问,“请问您是......?” “识文,是我。” “你......你是姐姐!”程小胖陡然听出熟悉声音,愣了半晌,面上先是不敢置信,随即眼眶泛红,鼻涕眼泪齐飞,扑了上去,“呜呜呜......姐姐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死了,哭了好几个月,呜呜呜……” 程惜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但终究没推开,只低声应道:“识文,帮姐姐个忙,把表哥叫出来。” “现在吗?”程小胖擦着眼泪,声声哽咽问。 “嗯,就现在。” —— 两炷香后,谢令仪如约赶到问仙台。 问仙台地势高耸,背倚悬崖,前路狭窄,易守难攻。台上只有一座小亭,孤立峭崖之间。程惜雯约她来此,今日多半凶多吉少。 谢令仪面色凝重,甫一走近,却见亭外已有两人。御史张牧和明夫人,三人目光交汇,皆面面相觑。 “很好。”程惜雯站在亭中,望着两波身影,缓缓摘下兜帽,“现在人都到齐了,游戏也可以开始了。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先讲两个故事。” “惜雯?怎么是你!”明夫人看清她面容,顿时失声惊呼,“你把我儿子拐到这,究竟想做什么?” “儿子?”程惜雯听完,面露不解,一派天真无邪之状,“姑母是在说你哪个儿子?是这个——” 她转身踢了一脚,左侧被歹人挟持,五花大绑的张歧安,“您从小养在膝下的儿子?还是这个——” 她又踢了右侧的闻应祈一脚,“您一出生,便弃之不顾的儿子?” “我......”明夫人脸色惨白,偷偷看张牧一眼,嗫嚅着不敢再言。 “真可怜啊。”程惜雯低下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他们说,“亲生父母杀了你的家人也就罢了,如今竟还不认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牧听完,终于神色凝重地开口。 “没什么意思,姑父。”程惜雯见还有人理她,笑得更加轻快,“就是说,这位您不要的儿子,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可全都拜您所赐啊。” 她左右踱步几下,声音清晰回荡在亭中,“表哥六岁生辰那日,您在府中设宴,是不是正巧听说,西南山区有山匪作乱?当时赴宴的狄望,不过是个小小的卫所总旗。为了讨好您,便主动请命去剿匪。” “只可惜,匪没剿干净,几个余孽倒是逃进附近农户家里。恰巧,那户人家,正是您二儿子的养家。于是,杀人、劫财,不过顺手的事。他呢,也让那伙人一并掳走,最后......被卖进了窑子。” “啧啧啧。”她摇头叹息,“姑父,您在府里张灯结彩,为长子庆生之时,可曾想过,您的小儿子,正家破人亡呢。” 谢令仪原本趁着他们问答的功夫,在观察周围地势,猝不及防,听到这段话,霎时惊在原地。 明夫人听完更是呆若木鸡,随即痛哭失声,扑上前,死死抓住张牧衣袖,哭得肝肠寸断。 “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太子没有死,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我生出来的,我又怎会不知他心性!” 张牧神情早已是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好,谢令仪暗道不妙。 如今这两人的情绪,已被程惜雯彻底调动起来。她可没忘,程惜雯把他们叫来,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要他们做选择的。 偏那两名人质,从始至终一声不吭,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她眉头一皱,立刻扬声打断明夫人哭喊,对着程惜雯喊道:“你找我们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些旧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况且,我夫君和张公子,至今未曾开口,对不对?” 此言一出,明夫人猛地怔住,仿佛被点醒,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望向程惜雯,声音带着焦急与哀求,“对啊!你说绑的是我两个儿子,可他们到现在都没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们的?除非......除非你让我们亲自过去看看!” 谢令仪听罢,心中舒口气,她就知道明夫人能领会她的意思。 此刻程惜雯与他们相距不过十丈,对方只有两名绑匪,更何况,那两人一个瘸腿,一个断臂,明显是伤兵。说到底,她只占了个地势优势。 若他们能设法靠近,同心协力,救下人质、擒住程惜雯,不是没机会。 只可惜,这希望还未成形,就被对方冰冷打断。 “嘘,别吵。”程惜雯看戏被打断,面露不悦,“他们不说话,自然是因为我喂了药。你们若再敢靠近一步,我立马两个人都推下去,反正我今日也没打算,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话音刚落,她竟真转头,眼神示意那两名绑匪,缓缓向悬崖处逼近。 谢令仪等人见状,额头冷汗渗出,再不敢轻举妄动。 “很好。”程惜雯见局势重新控制住,方得意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第一个故事说完了,现在轮到第二个,这个故事。” 她说罢,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落在谢令仪身上,语气骤然冷凝,“与你谢家有关。”
第81章
正文完结风自从崖底 ,呼啸…… 谢令仪不动声色听她讲述。 “从前,有位大家闺秀,豆蔻年华,模样是娇俏可爱,性子是天真烂漫。她常说自己要学书中剑客,行走江湖,拯救世人。父母宠她入骨,竟也由着她,甚至亲手送了她一柄象牙匕首,只叮嘱她不得远行。可这位闺秀,一及笄便再也按捺不住,瞒着亲友,留下一封书信,背起包袱,悄然出城。” “她一路向南,赏过崇州梨花、饮过徐州青梅酒、尝过庐州包公鱼与逍遥鸡。她在信中满怀欣喜地描绘各地山川之秀美,民风之淳朴,甚至放下豪言,说她要在江南定居,不愿再见西北风沙肆虐。” “兜兜转转一年,她在徽州落了脚。寄回来的信里,不再只有吃喝玩乐,而是掺杂了风花雪月,少女情思。她说,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人睿智、成熟、沉稳,是她心目中的良配。她说,她要嫁给他。” “父亲自是不愿,可她寄回家的信,一封比一封简短,最后一封里,只有寥寥五字——爱女将成婚。父亲怎能容忍,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人?他下定决心,亲自南下。若那男子果真如她所说,堪为良配,自然可以将女儿和女婿一同带回家;若那人是伪君子,便要带女儿脱离苦海。” 说到这,程惜雯语气一顿,目光冷冷锁在谢令仪身上。 “你猜......那位父亲,最后有没有带回女儿?” “没有。” “对,就是没有。”程惜雯赞同点头,随即嘴角又扬起讥讽的笑,“他怎么能带回来一具……尸首呢?” 谢令仪听完,心头一震,半晌才低声问,“那名女子是你何人?” “嗯?为何会问这个?我以为,你至少会好奇那男子是谁。” 谢令仪怔住。 是啊,她为何会问那名女子呢? 兴许,是她也从程惜雯的讲述中,窥见了一位灵动如风的少女,那样热血勇敢、不惧世俗桎梏。 仿佛伸手,她就能捻起,少女匕首上的轻薄梨瓣。再一转身,就能听见,她落笔写信时,笔尖轻点纸面的簌簌雀跃声。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觉遗憾,那样一位鲜活明亮的少女,本应乘风破浪、笑对人生,却终究因为未能遇见良人,反倒香消玉殒,埋骨他乡。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5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