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家宴,但作为父亲的皇帝依旧拥有绝对的权力。 有古文言,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是以,众人察言观色,感觉到皇帝显露出的一丁点怒气后,便又毕恭毕敬地聚在一起,举杯高呼陛下万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王贵妃和两位皇子如坐针毡,现下又无法脱身,只能僵着脸赔笑。 闹剧结束,剩下的一地鸡毛被辉煌的灯火掩盖。 谢静姝还被困在闹剧中,呆滞的神情显得有些恍惚。她揪下一颗圆润的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后咽下去,既没剥皮也没吐籽。翠禾见公主这般也不敢上前打扰,扭头想求助太子,却见太子的目光正落在公主身上。那是温柔的关心和担忧。 但这样温情的目光很快就收回,谢檀弈平静地看向皇帝,“妙仪方才情绪过激,身体不适。行缜病气缠身,如今天气渐冷亦不能受寒,还恳请父皇恩准行缜带着妹妹先行退席。” 说的虽是恳请,语气却没半分哀求的意思,仿佛只是在做简单的陈述告知。 皇帝瞬间拧眉。明明才说了接着奏乐接着舞,现在太子就要带公主离开,这分明是在打他脸。可方才的闹剧那样猛烈,中心主角又是妙仪,太子因病体弱不能受寒也是实话,如果执意要留人就成了他的不对。他是夺权上位的皇帝,一定要演好孝子慈父的形象。 不如就放他们走,他们走后,场面会好控制许多。 是以,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这时,他看着蠢蠢欲动的其他人又沉声道:“其他人不准走,都在这给朕坐着,好好反省。” -- 薄雾冥冥,夜凉如水,转眼间已经子时了。 谢静姝今夜没回绮萝殿,而是跟谢檀弈回东宫,宿在内殿里。从宴席回来她就没说过一句话。她不说话,谢檀弈也没刻意开导,只是洗漱后替她盖上被子叮嘱好好休息。 窗外风呼呼地吹,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 ,谢静姝缓缓闭目。 床沿边忽的一轻,她意识到这是皇兄走了。 压抑在心中思绪突然如盛夏的狂风暴雨骤然迸发,鼻尖酸软,喉头哽咽,她猛然掀开盖被,趁着皇兄还没走远,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谢檀弈回头时,只见少女仰望着他,双眸中已噙满泪水,仿佛再不说一句安慰她的话,珍珠便会连成线从眼眶中掉落。 他只得转身坐回床沿,轻柔地抚摸少女微微发肿的眼睛,“想哭的话就哭出来。” 此话一出,一颗圆润的珍珠便立刻从谢静姝眼眶中掉落,滴在他的虎口处。 谢静姝呜咽着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连珠的泪水滚落,他的肩头很快湿了一大片。 哭到抽咽,眼泪都流尽,谢檀弈轻轻拍她的背。 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这样长时间抱着皇兄脖子哭,会把人脖子压得很酸。刚才她哭了那么久,皇兄脖子肯定不好受,可皇兄却什么都没说。谢静姝吸了吸鼻子,赶紧松开,让两人间留出一段距离。 又在心里做了很长时间准备后,她才大着胆子问:“皇兄,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双手轻轻捏住她的胳膊,谢檀弈将两人距离拉近,神情坚定道:“你是母后是女儿,这毋庸置疑。” “可是……” 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呢? 皇兄的目光太过灼热坚定,她心有迟疑,不敢与之对视,只敢垂着头盯住丝绸被上的朵花纹路看。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傻瑛瑛,方才宴席上的话,不过是用来挑拨你我兄妹关系的刀,怎么能轻易相信呢?” 对呀,挑拨离间,这样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谢静姝眸中一亮,缓缓抬头,“皇兄,如果,我是说假如,打个比方……” “嗯,假如,然后呢?”谢檀弈笑着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 “假如我真的是沈美人的女儿,你还会当瑛瑛的兄长吗?”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哪怕是只生在山林的小狐狸,我们都是宫里彼此唯一的亲人。”谢檀弈手拖着她的后脑勺,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谢静姝闭上眼睛,她的额头有些凉,静静地感受着从阿兄那里传来的温度。周围弥漫着淡淡地檀香,嗅着香气,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 “但是瑛瑛,你并非生在山林的小狐狸,也不是沈美人的女儿,而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要坚信不移,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的。他们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让你在宫里孤立无援,同时让我失去唯一的亲人。” 已经得到答案了,她就是母亲的女儿,那场宴会是鸿门宴,不过是有心人用来挑拨离间的手段。 待分开时,她眸色认真地望向青年,“瑛瑛记下了。” 青年展颜一笑,“你会一直陪着皇兄对吗?” “嗯,一直陪着皇兄。”她十分坚定地点点头。
第17章 “是个很健康的妹妹。”…… 徽乾六年,季夏末,太液池的荷花已谢尽,只剩下几株干枯的莲蓬。 蓬莱殿的情况更糟糕,本该在春夏秋盛放的月季也奄奄一息,无论怎么浇水施肥,甚至还埋了块羊肉进去,蔫巴的月季都不见好转。粉红的花瓣一片片凋零,恰如这蓬莱殿的主人一般。 “母后情况如何?” “娘娘情况一切都好。” “高妈妈,你瞒不住的。我迟早会知道,你提前说,我才能提前想办法。” 这年谢檀弈五岁,分明是连狗都嫌的年纪,却显得比许多成年人还要沉稳。 高妈妈有些迟疑。 她知晓太子早慧,两岁识字,三岁便能作诗,但也没曾想过,太子竟然这般不像个孩子。那眼神,那神情,已经跟龙座上的帝王亳无差别。 见她久久不答,谢檀弈也不追问,只是淡淡道:“不说算了。要是母后生产出事,我就说是高妈妈在母后喝的安胎药里放了别的东西。五岁的孩子在父皇母后眼里不会撒谎,而且他们失掉新生儿,正好需要一个出气筒。” “小殿下,你……哎。”高妈妈瞬间吓得满脸惨白,看小太子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这才长长叹息道:“之前不告诉小殿下,是怕你年纪太小承受不住。” “高妈妈还是担心下自己罢。”谢檀弈目光冰冷,似是耐心已到极限。 高妈妈再也不敢把他当孩子看,如实道:“郭太医说皇后腹中胎儿气息不稳,大概率会难产,即使生下来,婴儿可能也活不了多久。即使用最好的安胎药,也不能保证婴儿百分百存活,郭太医让皇后做好心理准备。” “嗯,孤知道了。” 见谢檀弈脸上表情没怎么变,高妈妈心里莫名发慌,只好又试探性地问:“那小殿下还会不会……” 这时谢檀弈却忽然冲她笑了,“高妈妈这么听话,孤自然是舍不得你受罚。” 母后身体欠佳,若生出的孩子再夭折恐怕会受不小刺激。届时病情加重,他可能在失去一个弟弟或妹妹后又会失去母亲。这是年仅五岁的太子所畏惧的东西。 那日阳光很好,谢檀弈在御花园里碰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 宫里已经快四年没有孩子出生了,近来宫里怀孕的女人只有两个,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 “你就是父皇新封的沈美人吗?” 来者身着华服,粉雕玉琢的娃娃脸,眉目却生得龙章凤姿。年纪加装扮,方才又称呼皇帝为父皇,身份显露无疑。 沈清鹂很快站起身行礼道:“是的,太子殿下。” “我能不能摸摸它?”小殿下的目光落在沈清鹂隆起的肚子上。 沈清鹂有些惊喜,宫中人皆知她位份低微,加上这腹中孩子身份敏感,几乎没人会主动来与她交好。 小太子虽看着像个小大人,但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单纯善良。 她当即欢喜地捉住太子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然后紧张地观察小殿下的神情。 小殿下最开始还是沉默平静的,但很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忽然闪现出一丝光亮,像是被某种东西震撼而露出的惊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粉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提在胸口的气终于放松,沈清鹂笑道:“它刚才是踢你了么?” 谢檀弈颔首,收回按在沈美人肚子上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眸中霎时多出几分对生命的敬畏。 一来二去,沈清鹂瞬间喜欢上这个安静懂事的孩子,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腹中胎儿的事。 “已经六个多月了,算下来跟皇后娘娘是同一产期。”她抚摸着自己的孕肚,露出慈爱的神情。 “六个月?可你明明五个月前才入宫。” 这句话直接把她从天堂拉进地狱。 原来小殿下只是不知道。 抚摸着孕肚的手顿住,她垂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空气凝滞,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 “父皇还常来看你么?”谢檀弈冷不丁地问,显然对六个月还是五个月并没有太大兴趣。 沈清鹂暂时松口气,“前段日子来得少,最近一段日子都没来过。” “那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去看你,就像他已经很久都没来过蓬莱殿。” “小殿下还想再摸摸它吗?” 谢檀弈点点头。 沈清鹂微微笑着放开抚摸着孕肚的手,小殿下便慢慢走过来,小手轻轻覆上。 咚——一个小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手心。 “是个很健康的妹妹。”谢檀弈嘴角浮现出淡淡地笑意,母后腹中的孩子就从来没这样打过他,甚至感受不到胎动。 “小殿下觉得是妹妹吗?我也觉得像是个女儿。不过她最近越来越闹腾了,等长到两三岁的时候,说不定让人追得满地跑。”见小太子喜欢这个孩子,沈清鹂的话也免不得变多。 谢檀弈只是听着,心里却在规划一件大事。 等郭太医再到蓬莱殿为皇后诊脉时,谢檀弈便提前将他拦住。 “孤希望你能告诉母后,她腹中的孩子很健康。” 郭太医蹙着眉,看上去十分为难,“小殿下,臣身为太夫理应告知实情。虽然前几次诊脉结果都不乐观,但若是这回状况好转,臣一定会实话实说。” “不管这次情况如何,孤都希望你能告诉母后,她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不仅要告诉母后,还要告知父皇,告知后宫里的所有人。” “这……” “郭太医当真死板,竟然连一个善意的谎言都不愿意撒。近日母后因为你的话成天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若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郭太医瞬间急道:“小殿下,这你怎么能怪臣呢?臣也是实话实说,让娘娘提前做好准备,也不至于到生产时希望落空,受更大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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