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酌,我错了吗?”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阿酌抬手,看着她的样子,不自禁想为她拭泪,手抬到她脸颊边,却不敢再靠近。 他有什么资格? 潘棠闭上眼,两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二娘子没有做错。” “可是我觉得我错了,我自不量力地去反抗父亲母亲,反抗崔姨娘,我以为自己有和他们较劲的勇气,但回头看才发现我并没有和他们较劲的能力。” “父亲想处置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耳边又传来父亲喋喋不休的话语,“就凭我是你父亲,就凭你姓潘,就凭你吃着潘府的米面长大,住在潘府的宅院里,身上流着一半的潘家血液。就凭你只是个小小的闺阁女子,不通诗书庸俗不堪,只会绣花,头发长见识短。就凭古来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信我潘昉在朝三品尚书,还管不了你个区区小女子!” 潘棠失魂落魄,她不如,就妥协吧。 但少年猝然开口,“二娘子是属下见过的,最勇敢的人,最好的人。” 潘棠的目光缓缓移向面前的他,只听少年声音温柔平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二娘子无需自责,属下以后一定会保护自己,保护好二娘子。” “真的吗?” “真的。” 她迟疑片刻,“我真的,是你见过最好的人吗?” 少年点头,“真的。” 他失忆以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是她,她把他带回家,给他治伤,给他取名,为他上药......他看着这个倔强的,护短的,有些认死理的小娘子,换酒钱,酿酒,看她反抗,看她面对命运时昂起的头,她眼中的星光点点。 他失去记忆犹如白纸,无过去,无未来,无归处,她浓墨重彩绚烂如烟火,每个不经意的瞬间,都将白纸浸染。 于是他甘愿,甘愿成为她身后的影子,甘愿再陪她许久许久,留在她身边,看她挣出自己的路来。 “好。” 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重新扬起个笑,“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你们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快转过去,我给你上药呢。”她催促道。 阿酌依言转身,背后,女子的动作轻柔,每一处伤痕,都被她仔仔细细撒上药。 地上的影子摇摆,静默中,阿酌沉思着她方才说的话,她绝望的表情,二娘子为什么说,潘昉想处置她? 他斟酌着开口,“二娘子,老爷是要逼迫您嫁给那个赵澄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心惊,自觉说多,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二娘子同意了吗?” 此时潘棠很平静,“没有。” “父亲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不同意嫁人就不能进宫看阿姐。” “阿酌,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酌默然。他深知,二娘子有多思念她阿姐。 潘棠小心翼翼给他处理好伤口,随后又坐到他面前,双手托腮,静静沉思着,“阿酌,你说为什么,他们总是这么喜欢摆布别人的人生呢?” 崔姨娘憎恶她,于是随意让她嫁赵澄;母亲因为关于弟弟的一场梦,就让她委屈妥协;父亲愤怒她不顾潘家脸面,为了维护自己威严用强权压她。 少女郁闷地托着腮,毛茸茸的头垂下,烛光将她的发丝照得金黄,整个人打上了一层光晕。少年背挺得笔直,手端放在两个膝盖上,看着她垂下的脑袋,他突然很想摸摸她头,告诉她别害怕。 “如果不知该如何办?不如跟着心走。” “跟着心走?”潘棠抬眸,清水眸子认真地看着他。 “二娘子一向有主意,这次心里一定已经做好决定了吧,但是还没有当机立断的勇气。” 他淡淡的琥珀色眸子里,似乎藏着一片荒芜的原野,瞳孔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潘棠望着他的眼,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原野上奔徙,蓦然,她看见了远处的狼烟。 向来木讷,听话,乖巧如他,此时的神情却分外严肃,带着淡淡的陌生感,让潘棠瞬间喉头一滞,看着他的眼睛再难说出话。 那张素来冷淡却温柔的面庞,此刻藏着隐隐的凉意,带着荒原来的苍茫。 此时,温暖有力的大手覆上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却一触即释。她稍稍仰头,想看清自己头顶的那只手,但还没看清,那人就已经将手收回,仿佛方才的亲昵只是一场梦。 “二娘子别怕。”他语调平而缓,似乎在克制着情绪。 他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他。 潘棠扯出一笑,“谢谢你啊,阿酌。” “我不是怕,我只是还没想好。” 毕竟那是她的人生,那几乎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良久静默 她道:“我决定了,我先答应父亲和赵澄定亲。” 她微微眯起眼眸,秾丽的桃花眼中藏着千万条小心思,“定亲是一回事,但这个亲能不能结成,又是另一回事。” “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婚约,就如此消沉!”她一拍大腿,已经下定决心,眉心一拧,大有和这婚约战斗到底的架势。 阿酌见她如此,也跟着弯了嘴角。 一方静室中,烛光熹微,朔风萧瑟,青砖石地面分外寒凉,墙角石缝里的青苔正在肆意生长,叶片上水汽凝成寒露,滴答一声滴落。世间物千千万,但此时他眼中,天地间只她一人而已。 她面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容仿若一阵春风吹过荒原,万物萌发,动人心弦。 “明天我就去找父亲,谁都不能阻挡我见阿姐。至于那个赵澄,等我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阿酌。”她忽然又想起他来,不免再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 淡淡的温柔的眸子轻轻一眨,睫羽翕动,丝毫不见方才的苍凉。 “等等,你再用刚才的那个眼神看我。”她道。 阿酌茫然,二娘子说的什么眼神?他大着胆子用眼睛直视她,碰撞到她目光时,又不争气地移开眼。 “不是这个眼神,你别躲。”她挥着手卖力描述,“就是刚刚那个很霸气的眼神,怎么没了?” “属下不敢。”他低头道。 她半开玩笑道:“阿酌,你失忆前就是那个样子吗?......嗯,像一头草原上的狼。” 阿酌沉默,他刚刚是不是让她害怕了,露出了他的“那种样子”。 他心惶然。 第15章 从未见过的明丽,从未见过的隆重 长夜过半,更深露重 残烛颓顿地弯下腰,一滴滴残泪滴落,烛光更加微弱,最后,烛火一盏盏熄灭,整个祠堂陷入真正的黑暗。 阿酌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她温热的肩头靠着他,头低垂埋下,已然进入梦乡。 她很累了,轻易就睡着。 但阿酌却睡不着了,怀中少女呼吸声浅浅,寂静中,他的五感更加敏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每一次起伏。 潘棠睡得很安心,安心到她第二天醒来时都感觉到意外。她竟然在这骇人的祠堂睡得这么沉。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一缕一缕洒进室内,几个蒲团叠成的简陋小床上,潘棠幽幽睁开眼。 四下无人,阿酌不久前已经悄悄离开了。 她攥下拳,感受到了手掌上异样的温度,脑海中闪出几个模糊的片段。她昨夜似乎.....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她懊恼地挠挠头,自己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抓着人家不让人家睡觉呢?不过这个阿酌也是的,他难道就不会把她手掰开! 推开门,恰好赶上了看守侍卫的换班,两个侍卫走来接替守夜的侍卫,她道:“不必了看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去找父亲说话,他不会再关我。” 两对侍卫面面相觑,皆有些怀疑潘棠话中真假,但潘棠又解释一番后,四人都妥*协,领着潘棠去找潘昉。 她在潘昉的院子外面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刚下早朝的潘昉。 —— 事情至此终于解决,以潘棠的妥协告终。 崔姨娘在自个院子里偷偷乐着,和两个贴身婢女,还有女儿潘萝好好嘲讽了潘棠一番。只道她是头犟驴,但最后不还是要向她崔姨娘低头。 崔姨娘媚眼流转,优雅做作地喝了口茶,“那丫头片子还妄想和我斗!还不是被我嫁出去了!” 而一旁的潘萝却始终一言不发,双手绞紧了绣花帕子。 潘萝心悦赵澄这件事,虽然并没有人明说,但崔姨娘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人过问过她的意见,没有人问过她,错过赵澄,她伤不伤心! 一时悲从中来,潘萝落下两滴泪。 她与赵澄初见,是去年上元灯会。 彼时她手中兔儿灯被人群挤坏了,人流太多还不巧和家人走散,独自一人在街心垂泪时,翩翩郎君风流恣意,如烈火轻云撞入她视线。 他一袭烫金红锦袍,圆领不羁地翻下,是长安城中最时髦的公子哥的打扮。 一只完好无损的兔儿灯递到她面前。 “我赵澄最看不得美人垂泪!呐,这个你拿着。” 少女怯生生地接过陌生郎君递来的善意,从此一颗心遗落。 潘萝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随之瞬间接触到崔姨娘递来的眼神,崔姨娘斜睨她道:“哭什么哭?” “老娘正高兴着呢,你倒是在这给我找晦气。” 经这么一说,潘萝的泪更多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崔姨娘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女儿,不经皱眉。 “不许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娘这都是在为你打算,你不偷着乐,还在这哭。” 潘萝柔柔道:“阿娘...为什么一定要让潘棠嫁给赵郎君,明明我们都是潘家的女儿,况且赵郎君家只是八品司竹,也该是我嫁过去才更算门当户对。” “荒唐!”崔姨娘看着这女儿像在看个蠢物。 “整个长安城也就你这个痴儿想要嫁给赵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他在外名声有多臭。你嫁过去哪会有好日子过?” 潘萝面上不解,“那阿娘又为何要让潘棠嫁过去,这不是在害她吗?” 崔姨娘狠狠道:“她这个小贱人心机深沉,留在身边早晚害了咱们,娘将她送走你还不满意了?” “其实,我一直不解,阿娘为什么看不惯潘棠。” 潘棠在这府中明明这么微不足道,父亲心中也根本没有这个女儿,但阿娘却似乎十分热衷于和潘棠不对付。 闻此,理直气壮的崔姨娘蓦地噤声,面色一变再变,面对女儿一针见血的质问,她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无端的恶意。她又怎么开得了口,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嫉妒正妻宋氏,嫉妒得要发狂,乃至迁怒于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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