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响声震天,等到彻底听不到马蹄声后,江铃儿才松了一口气,好像崩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松了下来,她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青年离她太远了,远到她的四肢又开始发僵,死气笼上她的眉心。 果然不知何时起,青年早从泥泞上起了身,坐在离她不远的大树下,雨珠沿着他秀美的轮廓淌落,他凉凉瞥了江铃儿一眼,轻嗤了声: “这就是威名赫赫的日月堡?呵,不过一个照面就吓得屁滚尿流,就这绿豆胆还敢追我十里地?” 江铃儿闻言微垂下眼帘,雨珠便从长睫上滚了下来:“高先生向来不喜我,无论如何无论真假,顺水推舟回去复命,再好不过了。” “我看是想丢掉你这个烫手山芋吧?”青年微抬下颚睨着她,笑得讽刺而凉薄,毫不留情戳穿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无论《长生诀》有没有在你们父女俩身上,你和你爹都是过街老鼠,人人路过都要啐上一口。无论你是死是活,聪明人都该知道少跟你们沾边比较好吧?” 忽的一道惊电闪过,一晃而过映出江铃儿一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才过了短短数天,健康的蜜色从她脸上褪去,透出苍白的底色。 小毒物冷哼一声,从地上起了身。原想将她挫骨扬灰的,一来确实受了重伤,他惜命的很,还是静养的好。二来,她倒是守信将日月堡的人驱走了,他决定省力气任其自生自灭,算是他难得的善举了。 可惜有人不识趣。 他不过才扶着树走了两步,身后那人居然胆大包天的自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一来因他伤势太重一时挣脱不了,二来江铃儿一贴上他就好像两枚磁石相吸,她不断从他身上汲取着幽蓝焰火,因此力大无比,牢牢桎梏着他的腰,声音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夜雨太冷还是因为她抱着的一团火太冷了,冷的她浑身战栗却更加紧的抱着他,明明在求他,说出的话却很强势: “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赶我走。” 小毒物俊容铁青,这下是真怒了,因为江铃儿怕他又使出什么诡谲的招式,一把将他腰间的竹笛抽走,丢在地上。他又掰不开锁在他腰上的手,自他习得老毒物一身邪门儿功夫后就很少……不,是再也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被动又屈辱的时刻了。 他额角鼓起一根青筋,咬牙怒骂: “留你有什么用?!” 身后女子沉闷的声音好像念经一般拂过他耳畔: “我可以为你浣衣束发为你鞍前马后,也可以像今日这般挡在你身前。” 小毒物冷笑:“即便没有你,只不过废些时间,即便拼下半条命,他们也会被我炼成干尸。” 身后沙哑的嗓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赶我走……行吗?” 小毒物只是笑,一边笑着一边一根根掰开钳在他腰上的手: “我要你一具命不久矣的尸身有何用?更何况还是金人走狗、人人得而诛之的江雷龙的女儿,自找麻烦么?” 他终究还是挣脱了江铃儿的桎梏,弯腰拾起竹笛,冷雨打在脸上抵不过他眸中万分之一寒冷,他盯着面前愁云惨淡的女子,竹笛一下又一下敲在掌心,一字一句全是警告: “你再敢纠缠不休,休怪我……” 话未说完,再次被一把扑倒在地! 比之上次更甚,脊背重重地砸在泥泞中,更过分的是身前那人直接坐在了他身上!两手抱住他的脖颈,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他身上! 青年如何能忍,竹笛上倏然燃起一道幽蓝焰火,当即不再废话直接往江铃儿头顶上的微弱烛火敲去! 竹笛即将敲上脑门那一刻,骤然响起一道尖锐的高呼声: “你看!只要你在我就不是尸体!” 江铃儿两条手臂死死搂住身下年轻人修长的脖颈,几番推搡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滑落至肘间,她裸/露的肌肤触上他的,沁凉碰撞温热,星星点点的尸斑犹如潮水褪去,江铃儿就这样骑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上半身支起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漫天的雨珠沿着她瘦削的下颚滑落,带着哭腔的愤怒的声音冲他呐喊着: “我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我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做,我要为我爹正名,我要洗刷冤屈,我爹不可能勾结魔教更不可能是金人走狗!我要报仇,我要将所有逼死我爹、害了我、害了我腹中胎儿的人一一枭首,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 几番推搡,她是衣衫不整的模样,他也是。 他右肩的衣裳被江铃儿无意间扯了下来,大雨滂沱冲刷掉溅起的淤泥,露出一片白皙而线条流畅的肌肤,尤其肩颈上一道巴掌大的“奴”字烙印越加显得 刺目。 傒奴印。 江铃儿不知高阳等人口中的“小毒物”、“老毒物”是何方人物,但她知道什么是“傒奴印”。时下一些喜好龙阳之风的达官贵人就会在其豢养的貌美娈/童身上烙下傒奴印。寓意承蒙护佑,生生世世是其家奴,更寓意着…耻辱。 见江铃儿眼神凝固在上面,小毒物一张俊容覆上阴翳,无关暴怒是真真切切的杀气,动了杀心。他松了竹笛,转而右掌悄无声息举起正欲一掌拍在她的颅顶上却拍了个空,只见江铃儿突然将头埋了下来,一口咬在他右肩上的“奴”字印记上! 小毒物不防发出一道闷哼,继而俊容铁青,勃然大怒: “你找死!” 青年垂眸看着身前人,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正欲发难却忽然顿住了。 闷雷响在头顶,只见江铃儿俯身趴在他肩窝上,舌尖一卷将那“奴”字印记上被自己咬出的血珠卷入口中,继而依偎在他怀里,头颅枕在他的“奴”字烙印上,微微扬起下颚,望着他。声音已经极她所能的放轻放低,可双眸骗不了人,冷静的过分: “江铃儿已经死了。我叫‘阿奴’,是你的奴。” 末的,顿了下,福至灵心想起了曾经在路旁喂养的一只野猫,学着小野猫的样子蹭了蹭他的肩窝,见青年痒似的一躲,她跟着笑了起来,望着他,呵气如兰,比起撒娇,更像是威胁: “我是你的奴,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要我。听清楚了吗?”
第10章 “丑奴儿,还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好啊。” 本就是孤注一掷,江铃儿本来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没想到眼前这人拧眉看了她半晌,忽然变得极好说话,轻飘飘两字就同意了。 她愣了下,又见咫尺前的这张芙蕖面不甚友善地盯着她,冷冷道: “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吗?” 又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仓皇掠过的白光映出她将青年压在身下霸道且野蛮的行径,江铃儿一顿,跟着说了声: “…对不住。” 她连忙从他身上爬下去,可才直起上半身,倏然面颊便被人掐住拽了下来! 迎面便撞进一双浓黑的妙目里! 两人间的距离比之前更近,几乎呼吸相闻的地步。她望着他,看着近在咫尺这双浓黑美目里的她自己,两颊被他一只修长的手毫不客气的掐住,好似鼓起的包子。 暴雨打在身上,一连串惊雷如万马奔腾,接连的白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双晦暗不明的墨瞳,他盯着掌心几乎被他掐成一只肉团子的江铃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眼角如鲜血般的朱砂痣让这张秀美到雌雄莫辨的俊容森冷中更透出一抹邪性的兴奋: “上赶着当傒奴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给了你解脱你不要,既然你这么想当傒奴我便成全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傒奴’,什么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忽的一顿,眼角一弯,“你可别后悔啊。” 然而江铃儿听闻青年威胁恫吓的话语连眉头也没动一下,自从出了天下第一镖之后,自从这诡异的“死而复生”之后,她一双眸好像将连日金陵潮湿的阴雨云雾都笼了进去,晦暗、阴沉、无精打采,又许是本就是向天偷来的苟且时光,将死之人暮气沉沉也是……正常的吧?她只动了动唇: “我不会……唔……唔唔。” 可惜掐住她两颊的手太用力,她只能模糊的发出零碎的音节,她看着那双眸子里自己小小的倒影,本来就有些肉肉的脸被掐成了团子,看不出一点儿严肃只觉得可笑。 江铃儿:“……” 果然,青年勾唇嗤笑了一声,忽而松开了掐住她双颊的手,转而一手轻佻的拍了拍她的面颊,带着调笑意味的轻笑: “带爷下山,好酒好菜伺候着……我的好奴儿。”末的,另一手摸了下被她咬后仍然生痛的右肩,果不其然摸了一手血,右肩上的“奴”字印记在雨水的冲刷下带着诡谲的血染的凄艳感。他淡色的唇一扯,添了一句,“乖,主人教你一课,以后不擅长的事就别做了,丢人。” 江铃儿一怔,蓦的想起自己效仿小野猫、效仿她曾见过的那些烟花女子的模样,指甲瞬间嵌进皮肉内……倒底还是窘的。 脸烧了起来,有些难堪地垂下眸。 那道含笑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冷飕飕的,也这夜雨还冷上几分: “你主人我不喜人近身,再有下次,剐了你。” 不等江铃儿应答,小毒物说完便双目一合,沉沉昏睡了过去。暴雨之下,面容惨白好似霜打的梨花。 江铃儿:“……” 江铃儿不由松了口气,见人双眸紧闭一动不动的,思忖片刻后屈膝在他身旁,两指探向他的脉搏——脉搏微弱,气息更微弱,看来他因阵法反噬受的伤远比她想的更严重。 离鬼门关也只比她多一步而已。 身上的幽蓝火焰也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不少。 江铃儿松开他的腕子,蹲在他身边,盯着他喃喃着: “一直撑到现在么……你也挺能忍的。” 这可不行。 那双晦暗的双眸深了些,好像两汪浓得化不开的墨潭,眸底深处静静地燃烧着两簇火苗。她向来霸道,小毒物醒的时候她还能装一下,此刻他昏睡过去,她也没有装下去的理由。 她很生气。 不管是对这个青年、对何庸、对赵逍、对她自己、对这个炙热的夏天,对这场好像没有尽头的雨,对周遭所有的一切……糟透了。 一切都糟透了。 漫天雨珠沿着她不似一般江南女子婉约柔和,更立体、凌厉,因而显得有些倔强的轮廓线条滑落,淌过沉郁的双眸,坠于脚下的泥潭中。 她直起身,两手穿过青年腋下,将他连拉带拖地先拖到一处避雨处。 我不想死,所以你也不许死。 给我好好活着。 小毒物。 -- 江铃儿总算知道小毒物说她“气数未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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