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祭拜父母后,卫暄终于有时间去找那个将自己‘推’下悬崖的女郎算账。 他已三天三夜没有闭过眼了,大仇得报,这么多年,他就为这一日。 他兴奋极了,现下他要去寻那个狠心的女郎问个清楚。 他早就知晓她在何处,她现下应躲在他的好堂兄那里,想着如何给他解释罢。 于是,他连衣裳都没有更换,更不顾还未好全的伤口,着一身浸血的玄衣骑马赶往卫府,一步步踏近卫玑的院子。 卫暄眼中布满血丝,他高声问着卫玑,声音如同浸了冰水的刀刃: “五兄,崔雅贞在哪?教她出来见我。” 卫玑却神色诡异,神情悲伤。 瞧见卫玑这副神情,卫暄面露困惑,问道:“五兄,怎了?” “玉臣,你先冷静一下。”卫玑道。 卫暄更加困惑:“冷静?冷静什么,五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贞表妹,贞表妹……殁了。”卫玑瞧着卫暄那消瘦的面庞,语气难掩悲伤。 闻言,卫暄脑袋发昏,倏然失笑,道:“五兄,你何时也学会崔雅贞那作弄人的本事?” “快带我去见她,我要亲自问问她为何这样狠心,狠毒。” 卫玑顿了顿,再次重复一遍,“玉臣,我没有说笑。” 卫暄猛地一转身,机械地望向他,一瞬,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甚么?”卫暄难以置信地问道。 卫玑轻叹一声,抬手唤来一个侍卫,无奈道:“九三,你带七郎君去看看。” “走!”卫暄抬步便要离开,他要亲自去拆穿崔雅贞这拙劣的谎言。 身后,卫玑又道:“玉臣,贞表妹是自焚的……” 卫暄听得不确切,他现下满心要去崔雅贞,接着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再问她要个解释。 卫暄策马穿过雨幕时,玄衣早已与血痂凝作铁甲。雨水顺着眉骨淌进眼眶,一路上他根本不敢多想,逼迫自己只想到时应如何质问于她。 那处是卫家的一处庄子,他识得的。 那房屋被烧得一片焦黑,不留一寸净土。焦梁在雨水中蒸腾青烟,竹帘蜷曲,无一不告示着这里曾历经一场大火。 此时,二楼的厢房轰然塌陷,惊起卫暄身旁的马儿。 他的嘴唇翕动片刻,声音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惧意: “带我去见她。” 卫暄一把拉住那侍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不断蜿蜒。 他心中仍有侥幸,或许这只是个玩笑。 他错了,他错了,从前是他做得不对。 以后……以后他们就忘了过去,好好过。 身旁的侍卫也极有眼色,没有多说一句话,安静地将卫暄带去那院子旁的一间房屋。 卫暄示意周围的侍卫驻足,十分有礼貌地抬手敲了敲屋门,轻声道:“贞娘,是我。” 一盏茶后,屋内仍无人应答,唯余“簌簌”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 四周静得可怕,侍卫们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他们都知晓,七郎君现下是在自欺欺人。 他的声音融入细雨中愈发轻柔,催促着:“贞娘是我,我是表哥啊,你快开门,我不会怪你的,从前是我错了。” 于是,他又抬手叩了叩屋门。 “砰!砰!砰!” 卫暄死死地盯着那屋门,周身的氛围愈发冷肃。 “贞娘,你再不开门我便自己进去了。”他的嗓音仍是那般悦耳清越,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微颤。 蜷曲的手指悬在半空,迟疑许久,颤着手,他拉开了屋门。 屋内点着灯,十分明亮,亮到他低头便可以清清楚楚看清 ——榻上,布里,一具面目不清的焦骨。 一时间他竟不敢靠近,他想冲出去,质问外面的侍卫,这是什么。 卫暄难以自抑地向后退了几步,几次想张嘴,嗓中却像被插了一把利刃,一呼一吸间便是蚀骨的疼痛,他什么也未说出。 倏然,他大步走向那榻前,耐心细致地端详着‘她’,用力吊起手,想触碰她,却不知从哪处下手。 他问自己:这是贞娘吗?这是他的贞娘吗? 这焦黑的一片,真是他的贞娘吗? 直到,他看见一个细长的骨头上环着一个似是镯子的东西。 他认得,那是他亲自命人为贞娘打的。 可贞娘不应是那副得意洋洋的狡黠模样吗?贞娘不是最爱桂花香吗? 他似是癫狂,开始数着肋骨的数量,比划着焦骨的身长。 倏然,他冷静下来了。 这就是他的贞娘。 这真是他的贞娘。 五兄是不会骗他的。 他劝告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贞娘那般可爱的人儿如若知晓,是会恼的。 想清楚后,他的胸口好像被人生生挖出一口。 他想象到她被烈火焚烧时皮肉焦糊的味道。 大脑一阵晃白,他突然很想吐,想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痛。 霎时,他早已通红的眼眶,溢出了泪水,泪珠一颗颗向外迸出。 终于,他无力地支在榻旁,脱下外衣将那堆几乎不成型的尸骨裹起来,轻柔抱在怀中,低头神色温柔,对着怀里的‘焦黑’,一遍遍喊道:“贞娘,贞娘…………” 他根本不敢触碰到她的尸骨。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同陪小意做月饼,他还为她在镜前梳妆,画眉。 喊到喉中的腥气抑制不住地向上翻涌,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倏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声音愈发轻飘飘。 “贞娘,你…疼吗?” 回答他的,只有屋外簌簌的风雨声,而不是那一声声故作温柔的‘表哥’。 从前那些个美好光景好似黄粱一梦 空白许久的脑子,好似动了起来。他想到方才卫玑说的——“自焚”。 自焚…… 贞娘这般怕疼的人 ,竟会自焚。 他颤抖地问怀里那人,“贞娘,是因为知道我要回来了,你才这般的吗?你竟这般惧怕我吗?” “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一滴滴咸泪落在焦骨上,卫暄看着,失了神。 “贞娘,我来陪你。”他眼中失了焦,痴痴呢喃道。 他轻柔地将焦骨放回原处,站起身,走出门去,一把抽出门外侍卫的剑,欲要自刎。 卫暄抬起剑,恍惚间瞧见剑刃倒映着贞娘浅笑的模样。 一个恍惚,剑被身旁之人一把夺去。 “玉臣,你这是做甚!”卫玑神情冷肃却又掺杂着几分讶异。 他万万没有料到,卫暄竟对表妹用情如此…… “五兄,你说她疼吗?”卫暄神情愈发恍惚。 卫玑见状心有不忍,拿出一份信递给卫暄,扭过头去安慰道:“玉臣,贞表妹让你好好活着,这是贞表妹临行前……留给你的信。” 见他如此行状,卫玑忍不住又道:“玉臣,表妹不是因为怕你……是因那冀州太守给她下了毒,她不愿把账本交出去,忍受不了那毒的痛苦,才……自焚的。” 听见卫玑说道,崔雅贞是不愿将账本交出才选择自焚时,卫暄浑身僵硬。 她竟是为了护着账本…… 那日他早知危险,便提前准备了阴阳账本,当日携带的便是一册假账本,专门用来引鱼上钩。 他不是给贞娘说了,若是遇到那人就把账本交出去保命吗? 她怎这样笨。 一瞬,他身体僵直,喷出一口血来。 整个人向前晕了过去。
第64章 弹指太息, 浮云几何。 边塞的风卷着砂砾,五年不过指间流沙,转眼又一年春天, 清河镇湖边的芦苇荡抽了新绿芽。 清河镇地处边塞, 黄沙漫卷,天上似是蒙了层层薄纱。 河滩青石旁, 素衣妇人正俯身浣衣。榆木棒槌敲打粗布的闷响惊起苇丛中的白鹭, 身旁伴着扎着双鬟髻身着麻布、青衣身量不高的女童。 许久, 那妇人放下棒槌, 拭去鼻尖细汗, 霜色衣襟洇着深一道浅一道的水痕, 轻声唤道: “榴儿,到娘这来。” 闻言, 那名为榴儿的女童紧紧跟上妇人的脚步,乖巧道: “娘,我帮你拿。”榴儿闪烁着眼眸, 主动帮妇人拿着那榆木棒槌。 年轻的妇人倏然笑了, 低头瞧着见榴儿那双与她相似的琥珀眸,忍不住抽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了,那年轻的妇人便是已为“焦骨”的崔雅贞。 五年前, 她传信与卫玑前, 就已经做好准备,若是卫玑知晓了是她害了卫暄,要打要杀她便受着。 与其再过那样被豢养的日子,她宁愿与卫暄同归于尽。 谁知, 卫玑只是眼神复杂地瞧着她,教名医给她配了解药, 便放她离开了,还教她再也不要回建康来。 她那时也无意探寻他眼底的深意,无关他是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亦或是念着他们曾经短暂的情谊……她只想离开。 离开建康的时,她只背了几身换洗衣服与些许银两,不知往哪里去。 便一路向北去,最终却在靠近边塞的清河镇安了家。 并无甚么特殊的缘由,只因,途径清河镇之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讶然却不意外,很快想到应是在冀州的那夜。 后面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卫玑会放她离开,卫暄没有死,且风光归来大义灭亲。 或许,那自始自终便是他们安排好的,卫玑一早便知晓了。 崔雅贞唇畔含着温和的笑意,温声说道:“走,娘回家给我们榴儿做饭吃。” “娘,我想吃鱼。”榴儿声音脆生生好似玉珠落盘。 “吃完饭,我给娘弹琴听!” 崔雅贞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好。” 是了,榴儿不同与她,榴儿真心喜爱弹琴,也天资聪颖极有天赋,特别偏爱琵琶。 榴儿抱着棒槌走在前面,崔雅贞抱着木盆跟在后面。 说实话,对于榴儿的去留崔雅贞不是没有犹豫过,她孤身一人真的能照顾好一个幼子吗? 北行路上的老医告诉她,“娘子这胎带着毒,是去是留都险。娘子你本就身弱……若是强行堕掉恐会……” 言下之意,这胎还真是非留不可。 听完,她当时不自知的松了口气,便决定留下榴儿了。 生榴儿之时,恰逢五月榴花开,她想起来那句诗,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便给她取乳名为榴儿,等榴儿周岁时,又给她取名欢 崔欢。 现下瞧着这可爱的孩子,她真庆幸自己的决定。 只是,从后头瞧着。这孩子除了那双眼睛像自己。眉峰处藏着的凌厉,秀挺的鼻梁像极了卫暄,就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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