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贺承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来到南州城的原因。 半年前出事的那一晚,确实是贺承将大家约到无涯洞外,可却是江非沉先动的手。贺承在这一辈弟子里是公认的第一,江非沉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平日里无冤无仇,既是切磋,本该是点到为止,却不料江非沉竟骤然发难,暗里向贺承射出一枚毒蒺藜。 一开始,贺承将无涯洞外的事归咎于那一晚的比试,只是觉得若不是江非沉动手,若不是江非沉下黑手用毒蒺藜伤他,大家兴许吵一架,便各自散了,十有八九不会引发后面的事,也就不会有无涯洞外死伤数人的悲剧! 说到底,江非沉不过是求胜心切,并没想要害那么多人。 可后来冷静下来细想,贺承却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一来,江非沉为人光明磊落,本该是不屑使暗器的;二来,他七年前曾有恩于江家,七年间与江非沉虽不常见面,却不时有书信、物件往来,江非沉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即便为了赢他,要使些手段,也不至于在暗器上淬了要人性命的毒药。 因而,贺承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江非沉会对他起杀心? 他来南州,就是想借着试琴会的机会,混进琴剑山庄探一探,看能否知道当初江非沉离开南州城前,都发生了什么。 没曾想,机缘巧合遇见了江非沉的祖母和弟弟,竟然他在一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原来那时的江非沉,困在孝、义之间进退维谷! 江非沉的信中说,他知道卓弘明对他动了杀心,让他去杀贺承,不过是个借口。 贺承对江家有恩,他自然不能杀贺承,他自己中毒身死不足为惜,可若他不依卓弘明所言行事,必会祸及家人。百般纠结后,他决定只带走一枚无毒的普通铁蒺藜,寻机会在人前偷袭贺承,逼贺承与他交手。而后,他自断经脉,作出不敌贺承的样子,如此一来,在场的人都可证明,他已按卓弘明的计划行事,只是技不如人,杀不了贺承却被贺承反杀,也是无可奈何。 说到底,是江非沉利用了贺承。 他心里本就有愧,又怕贺承因他的死而感到内疚,更怕有人因为他的死苛责贺承,因此特意留下书信说明自己的计划,以证贺承的清白。 贺承盯着那薄薄的一页纸,陷入沉思。 江非沉的信解答了他的一些不解,可同时又带来了新的不解—— 江非沉说他的铁蒺藜没有毒,可那时他确实中了毒! 那毒药并不是立时便发作,而是悄悄滋长,暗暗消耗着他的气血。他的毒伤与身上的其他处伤是一起被发现,一起被治疗,那时他伤得太重,命悬一线之际,也没人去深究他究竟是怎么中的毒,自然而然地将问题归咎到江非沉的那枚暗器。 如果不是江非沉,那天又是谁下的毒? 那一夜青山城中发生的种种,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贺承觉得,压制不住的内息冲撞着他周身经脉虽然很疼,他的头,更疼。 “琴剑山庄素以仁义服人,卓庄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连庄主夫人都被他算计在内!你们看,江师兄说他将这些年来卓庄主所行不义之事写了下来。”钟晓指着信上的一行字,逐字逐句细读,又补充,“他让我们——” 钟晓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没缘故地顿了一下。 贺承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偏过头去,抵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刚刚还好好说着话的人,此刻弓下身子去, 咳得几乎要咳出血来,所有人都慌了神,又是倒水又是找药,立刻将钟晓没说完的话抛到了脑后。 江阿小颤巍巍地倒来一杯水,贺承浅浅抿了一口,压下咳意,哑着嗓子安慰大家,目光却是意味深长地落在钟晓身上:“我没什么事,大概是话说多了,有些累。” 钟晓与他对视一眼,当即会意,一拍脑袋:“差点都忘了,沈兄还病着呢!今日天色也晚了,不如吃点东西各自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贺承倚在床头,声音听来越发虚弱不堪:“抱歉,是我拖累大家。”他看着钟晓手里的信:“这封信至关重要,不宜再放在孩子身上,我此刻卧病在床,横竖走不出这间屋子,若各位信得过,不如先收在我这里……” “当然信不过!何况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能护得住这封信?”不等他说完,陆晓怜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封信事关我师兄清白,自然是应该由我收着的。” “不是信不过沈兄。”钟晓状似无意地抬眼看了看头顶天花板,深深看了贺承一眼,“沈兄还病着呢,切忌操劳才是。” 贺承知道钟晓的意思,这封信留在谁手里,谁就是琴剑山庄的靶子,而他此时伤病交加,未必能与琴剑山庄抗衡。 他沉默片刻,实在是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低低应了声“也好”。看着陆晓怜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用油纸再包好,收入怀中,他又不放心地朝钟晓叮嘱一句:“你与陆姑娘是一道来的,务必相互照应。”
第10章 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陆续退出去,贺承房里恢复了安静。 适才,屋顶上有人。 贺承发现了,钟晓也发现了,他们一唱一和,中止了这场议论。可令贺承不安的是,那封信最终收在陆晓怜手里,琴剑山庄的目标若是那封信,必定是要冲着她去的。 他这个师妹自小习武,别看她将横秋剑舞得天花乱坠,其实却是伤不了几个人的花架子。师父疼爱她,舍不得她吃苦,只在逼她练轻功时严厉,说是轻功练好了,要紧时候可以救命,其余的内功心法倒不必强求。 虽没人逼迫她,但陆晓怜从小要强,陆兴剑和贺承学的,她也要学,只可惜她大概天生不是习武的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被贺承他们远远落下。 就好比刚才,屋顶上有人蹲守。 贺承发现了,钟晓发现了,陆晓怜不仅无所察觉,还大声嚷嚷要把信藏在她那里。 想到这里,贺承更躺不住了—— 虽然交代了钟晓与她互相照应,可也不知来者的路数,万一钟晓自己一个人独木难支,护不住陆晓怜怎么办? 于是,贺承一刻也不敢耽搁,伸长手臂扯过衣架上的外裳,披衣而起。 如今他的经脉损毁严重,受不住内息涌动。下午救江阿小时,情急之下催动内力,便冲撞了经脉,后来钟晓又莽莽撞撞打进一脉内息进来试探,险些将他好不容易接续上的经脉又给震断,此时要起身出去,属实是有些勉强。 可那又如何?不过是有些勉强罢了,又不是连走出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承并起两指,抵住任脉上几处要穴,压着散乱的内息寸寸逼入气海深处。气虚体弱之下,他力气不济,强行压制内息,也是收效甚微,倚着床柱半阖着缓了缓,从怀着摸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托在掌心里看。 便是 拼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不管陆晓怜。 他深吸了口气,将那颗药丸收回怀里,缓缓起身出门去,翻身便上了屋顶。 入夜后,南州下来一个月的雨竟然渐渐停了,云雾间竟露着半轮月亮,朦朦胧胧地散着光,映照着水汪汪的南州城。 月光之下,隐匿在暗处的东西便无处遁形。 可能是人。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贺承蹲在陆晓怜房间的屋顶上,没等来琴剑山庄的人,却等来了钟晓。 钟晓撞见贺承,错愕至极,愣了一愣:“沈兄,你怎么在这里?” 贺承答得坦荡:“你刚刚应该也发现了,我们说话时,屋顶上有人偷听,我担心为了那封信,会有人对陆姑娘不利。”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来这里守着。”钟晓赞同,借着月色细看贺承,从他眉宇间捕捉到一丝倦色,心下不忍,“只是霜寒露重,你身体欠安,还是回屋休息吧,师姐这里我来守着便好。” “还是在这守着吧。”贺承笑了一下,轻声自语:“回去了也不安心。” 万籁俱寂,钟晓离他又近,他的声音虽轻,话却被钟晓完整听了去。 钟晓先是觉得困惑:“什么不安心?”继而,他心念微动,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贺承一番,眉头微蹙:“沈兄,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关心我师姐了?” 过于,关心陆晓怜吗? 贺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打得脑袋发懵,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钟晓不管他死活,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下去:“应该还不止!” 他将今天的事情前前后后串起来想了想,又想起午后在院子里,贺承表现出来对陆晓怜异乎寻常的了解,自顾自地分析:“你不仅是关心我师姐,你还很了解我师姐——”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凝:“你究竟是谁?究竟想做什么?” 质问突如其来,贺承不曾准备,无力招架,只能在月光下同钟晓大眼瞪小眼。 贺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百转千回,此刻这里只有他和钟晓两人,钟晓行事稳妥,摘下面具来与他相认也不是不行。他也确实是有些话想同钟晓交代,关于青山城的,关于师父师叔的,还有关于陆晓怜的。 可眼前的事越发错综复杂,贺承担心钟晓还是将他看得太重了,知道这位命不久矣的“沈兄”,便是他的贺师兄,日后行事难免会乱了阵脚。 权衡再三,贺承定下心来,即便要与钟晓相认,也要等江非沉与琴剑山庄的事水落石出再说。 他绞尽脑汁想借口,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两人半晌无话,钟晓正憋得难受,贺承戳破个口子,他的话便像倒豆子一样悉数滚落出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姐?” 贺承被呛得闷咳几声,挑眉,没回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猜想,你不是今日遇见她才喜欢上她的,你应该早就偷偷喜欢她很久了,才会对她那般了解,是不是?” 贺承忍着笑,装出心意被看穿的尴尬模样:“是。” 钟晓很得意:“我就知道!” 可得意过后,他迅速沉下脸色,语气严肃地对贺承说:“我知道我晓怜师姐生得很美,又是陆城主独女,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晓怜师姐是贺师兄的,谁也不许肖想!沈兄别想趁着我师兄不在,乘虚而入!” 贺承只是笑,眼中眸光流转,意味不明。 钟晓神色越发严肃郑重:“沈兄不遗余力相助江家老幼,想必是正人君子。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沈兄,你可不能趁人之危。” “趁不趁人之危另说。”贺承有意试探,“你有没有想过,贺承如今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真为你师姐好,你就应该劝她,别再跟贺承纠缠不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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