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非沉在试琴会上一战成名,更被卓庄主认为义子,俨然当作接班人培养。江家祖孙三人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吃穿用度倒是不缺,可贺承远在千里之外,却总惦念着当年险些夭折的江阿小,听说有人来往于青山城与南州之间,便会托人带点木剑、连环一类的小物件,由江非沉转交给孩子把玩。 陆晓怜这才知道, 她的师兄朋友遍天下,虽然明面上看不出他与江非沉有多深的交集,其实这些年来他们私下里的往来并不少。 无涯洞外的死伤者中,先有与贺承情同手足的陆兴剑,再有与贺承私交甚笃的江非沉,这件事越发蹊跷起来。 吴阿婆不知陆晓怜心中所想,只顾着回忆往昔:“贺承那时也还是大点的孩子罢了,他掏光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帮我们,拦都拦不住。他说,看到阿小就想到他弟弟小时候,要是他们小时候能遇见个好人,让他弟弟少吃些苦就好了。” 听到这里,陆晓怜了然一笑,喃喃自语:“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贺承确实是有个弟弟,他也确实是待他弟弟很好。听说当年他们兄弟二人被师叔找到时,正在喝一碗稀粥。他守在门口怕人来抢,等他弟弟喝光了那碗粥,他才舍得舔一舔碗底的米汤。” 陆晓怜的形容让吴阿婆想起两个孙儿:“也是一起吃过苦的兄弟,那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定很好,跟我家阿大和阿小一样。” 陆晓怜不置可否地笑笑,似乎不愿多提贺承的弟弟,转而追问起江非沉留给贺承的那封信:“阿婆,如今贺承师兄不知身在何处,若是信得过我,江将非沉留下的那封信,您不如就交给我。” 确如吴阿婆所说,既然江非沉出发青山城之前留了信,很可能当时他便料到自己无法顺利从青山城回来。那么这封信,便极有可能提及他的仇家,顺藤摸瓜,兴许便能摘掉些许贺承身上的污点。 吴阿婆很快也想到了这节:“你们若真是与贺承相熟的青山城弟子,我自然可以将信给你,可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晓怜不置可否,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看着陆晓怜,期期艾艾:“你们能不能帮我将阿大的尸骨要回来。他母亲原本就在生病,阿大出事后,不到一个月,也没了,咽气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没能见上阿大最后一面。” “落叶归根,人之常情。”陆晓怜柳眉微蹙,“琴剑山庄为什么不肯将江非沉的尸骨送回江家,莫不是江非沉的尸骨还藏了什么秘密?” “姑娘可愿意帮我?” 陆晓怜眉眼一扬:“假如江非沉的尸骨当真与那夜无涯洞外的真相相关,即便您不提,我也是要到琴剑山庄去一探究竟的。” 话到这里,两人各取所需,各自如愿,张大夫也正好推门出来。 吴阿婆问:“张大夫,他怎么样?” “五内皆衰,经脉俱损,即便还能勉强吊着一口气,按说也该卧床不起。可他如今不仅能下地行走,甚至还能动武,虽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但我猜终归不是什么正经好办法。”张大夫摇头,“眼下给他施了针,迟些便能醒过来,可我能力有限,还是治标不治本。待他醒了,你们同他说,若想保命,便去百花谷找神医夫妇碰碰运气。” 陆晓怜与钟晓异口同声:“百花谷?” “神医夫妇隐居百花谷多年,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认得,也是正常。”张大夫笑笑,“他们夫妇为了不被打扰,在百花谷内外设置重重机关,莫说你们未必能入谷见到他们,即便是有本事见到他们,也未必能说服他们出手救人。总之,你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说罢,他朝钟晓抬了抬下巴:“走吧,你跟我去抓几副药。” 陆晓怜他们三人跟着江阿小走进酒肆后院时,未时刚过,此时已是暮色渐垂。 钟晓跟着张大夫去抓药,江阿小在家里待不住,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吴阿婆抬头看了看天色,去厨房为大家准备晚饭。陆晓怜想去帮忙,却被阿婆赶了出来,实在是无所事事,只好溜达进房间里,看望看望大夫口中命悬一线的病人。 钟晓和张大夫离开房间的时候留了灯烛,已是暮色四合,屋子里更是昏暗,陆晓怜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坐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着微微烛光,百无聊赖地打量床榻上的人。 许是烛火微弱,令人看不清楚的缘故,陆晓怜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并不见得便比常人多几分惨淡病容,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神色平和,气息悠长,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个样子,谁能想到他五内俱伤,药石无医? 陆晓怜拿手指反复卷着自己的头发,她无措时,手上总得把玩些什么才能安心,嘴上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也不能怪我推了你一下吧?你能救江阿小,能用手指夹住我的剑,那么厉害,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一副风吹就破的身子。” 床上的人呼吸悠长。 她叹了口气,又替他忧心起来:“你这样子能自己去百花谷找神医吗?我和我师弟倒是能送你去,可我们在南州城还有点事,你能不能撑到我们办完事情啊?”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思念贺承:“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朋友多,即便不能亲自送你去百花谷,一定也能找到人帮忙。”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衬得屋里安静异常,只有陆晓怜在自说自话。 大概是太过无聊,大概是太过思念贺承,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对着昏睡的人说起她师兄,从她师兄有多厉害,到她师兄有多仗义,实在无话可说了,把刚刚在门外听吴阿婆讲的关于贺承与江非沉的故事也说了一遍。 末了,陆晓怜幽幽一叹:“我真的好想师兄啊。” 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完,陆晓怜安静下来,忽而发觉床榻上的人气息不大对。 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病人的手臂:“喂,你是不是醒了?” 病人闷闷咳了两声,缓缓睁开眼。 陆晓怜生气:“你这人!怎么醒了也不出声?就躺在那里偷听别人说话!” 贺承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昏沉,脑子迟钝沉重地转了几圈,还是没明白过来陆晓怜的话—— 谁偷听谁说话? 不是她自己跑进房间里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吗?
第8章 钟晓想不通,自己出去抓几副药的功夫,自家师姐怎么又跟屋里的病人赌上了气? 他提着药包走进屋子里时,只看见陆晓怜不满地抱胸站在床边,而贺承靠着软枕倚在床头,看上去虚弱又可怜。不知其中曲直,钟晓只能发问:“这是怎么了?” 陆晓怜告状:“他偷听我说话!” 钟晓摸不着头脑,在他进屋前,这间屋子里只有陆晓怜和贺承两人,贺承能偷听陆晓怜和谁说话?退一万步讲,这也是贺承的房间呀? 陆晓怜继续说:“他明明偷听到我说的许多贺师兄的事情……” 贺承轻咳一声,纠正她:“不是‘偷听’,只是‘听’。” “有区别吗?”陆晓怜横他一眼,却还是修正了说法,“他明明听到我说的许多师兄的事情,却还是执意要说师兄不是好人。” 贺承初初醒来,被气得又偏过头去咳了起来,边咳边断断续续地接着纠正她:“我不是,不是说你师兄不是好人,咳咳咳,我是说,人都是会变的,咳咳咳,况且俗话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此话一出,虽然对面是个病人,陆晓怜也忍不住再次火冒三丈:“你少在这里指桑骂槐!”她扭头问钟晓:“你说,这次是不是我无理取闹?” 不曾预料战火会烧到自己头上,钟晓呆呆愣住。他是老实人,迟疑了片刻,还是遵从内心,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未必存心针对咱们师兄。” 眼看着钟晓站到对方的阵线上去,陆晓怜更是气得跳脚:“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枉费师兄对你们那么好!”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有两个人达成一致,陆晓怜便是孤军奋战。她气得不想再跟这两个人多说一句话,骂过钟晓,又狠狠瞪了贺承一眼,扭头出去外面透气。 屋子里只剩下贺承和钟晓大眼瞪小眼。 钟晓最怕冷场,先开口替他师姐道歉:“见笑了,我师姐与贺师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听不得人说师兄半句不好。” “无妨……”贺承笑笑,他精力不济,说话语气轻缓,声音低微,听着分外温和,“陆姑娘是性情中人率直可爱,我只是怕 她这样的性子,以后难免要吃亏。” 话是这样说,可追根究底算起来,陆晓怜这性子,有一多半也是贺承骄纵出来的。 他喜欢上陆晓怜,正是在最轻狂的年纪上。因为向来出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也有自信无需约束陆晓怜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自己暗里发奋,便能长成让她依靠的苍天大树,令让她此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如今,他尚未长成一棵茁壮大树便要枯朽,往后的路,终归只能她自己走。 贺承这话说得中肯,钟晓对着他抱拳一礼:“多谢提醒。” 想到已经与这人共同经历了不少事情,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钟晓顺势两手一抱拳,自报家门:“我是钟晓,与晓怜师姐一同从青山城来的。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刚刚兵荒马乱的,还没问少侠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 “贺承”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能用的,可贺承当初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交朋友的,没仔细想过要化用什么名字。他眼珠一转,瞟了一眼烛台上剩下的小半截灯烛,寥寥草草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沈烛。” 陆晓怜走时没有把门关紧,寒风推门而入,烛火如豆,在风里颤巍巍地摇摆着。钟晓起身去掩上门,看着斜斜倚在床头的贺承,心中浮出一个词—— 风前残烛。 他坐回床边,斟酌着措辞,将张大夫的话同贺承说了一遍,又着急忙慌地安慰他:“沈兄也不必太过忧心了,仓促之间也找不来什么好大夫,许是张大夫学艺不精罢了。只是我为沈兄更衣时,见你身上有许多旧伤……” 钟晓惯会察言观色,眼见提起旧伤,贺承眉尖微蹙,显然是不愿多说,忙调转话头:“江湖上的人各有各的故事,我无意窥探沈兄的过往。只是想提醒沈兄一句,切莫轻慢了身上的伤,南州城离百花谷也不算远,不如就按张大夫说的,去试一试?” “多谢。”贺承点头,“都是些旧伤,要治也不急在这一两日,我在南州城还有些事要办,办完再去也不迟。” “难道沈兄也是为试琴会而来?” 贺承笑着闷咳几声:“原本是,现下,倒也可以不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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