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早已心知肚明,答案是不会。 “好事成双?”裴璟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嗯。”白玉牵强地点着下巴,一次比一次沉重,“将军既然我恢复了记忆,将军府是不是没有待的必要了。” 她实在无法眼睁睁旁观心爱之人与他人成婚。 “你人生地不熟,待你见到家人那日再离开吧。”裴璟眼神落在她肩膀,解释道,“你是我的恩人,我应报恩的。” 白玉清楚他意有所指。 是啊,恩人。裴璟若不提这茬,她自己都快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难不成之前裴璟对她有意无意的好,全是报恩吗? 好一句报恩,好一个恩人。 “我暂且住着。”白玉背过身,不再看他,“还有事,先走了。” 没有留恋,每一步都迈得决绝。 梧桐叶扫过美人发梢,她身姿窈窕,端正不曾偏离,下颚冥冥中上抬,流苏稳当停留,不失大家风范。 裴璟抬眼,看见白玉背影在眼前,他察觉到了她骨子从内而外发出的傲气,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黝黑的眸子下移,他才察觉到掌心握着白玉掉地的香囊,绣工精细,图案栩栩如生。 颜色是裴璟常用墨蓝,小角处绣着他的名。 送给他的? 裴璟向往前走了几步的白玉问道:“你的香囊不要了吗?”连他也没发觉,这句话到底是存了些试探。 “本就是送将军的生辰礼。”白玉停住脚步,笑又不像是笑,“滚到泥里的玩意儿,将军有洁癖,还是尽早扔了吧。” 白玉走了,留下裴璟站在原地。 她向着偏僻小院去了—— 风卷起满地枯黄,碎叶覆盖住了她来时的那条路,待她身影消失在高墙后边,风又恰好止了,仿佛从来没人来过这一般,寻不到任何踪迹。 蒲欢缠着嬷嬷问了许久,才知晓其中内情,她惴惴不安走在回小院的必经之路,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劝解姑娘。 想了一百个,一千个。 想来想去,恨不得撞南墙,跳黄河。姑娘对她那般好,蒲欢怎舍得让姑娘受委屈。 可又实在不得不说。 瞒着也不是法子,姑娘总会知道的,不过是早晚问题。 想着想着,蒲欢懊恼地敲打着自个儿,转个拐角她就看到了白玉一个人倔着身子走,那样子像是哭过,楚楚可怜。 蒲欢顾不得旁的,她将所有事抛之脑后,慌里慌忙小跑过去。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蒲欢不会安慰人,又道:“姑娘,谁欺负你了?别难过,我给你做小糕点吃好不好,可好吃……” 蒲欢话没说完,便感觉到怀里一热,白玉扑了过来,埋在肩膀,她忍了一路的委屈,顷刻间爆发出来。 蒲欢茫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蒲欢,谢谢你。”她声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颤抖着,令人心疼,“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裴璟与陆家有婚约。”她闷闷说道,“我不能心悦他了。” 不能给彼此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我累了,想歇歇。” 再后来,蒲欢扶白玉进了院子,她躺在塌上,脑海回忆着往事,美人阖眼,忽地笑了。 恢复记忆,幌子而已。 她记起的只有和裴璟一起在边陲的日子,旁的再也没有。 * 陆府,迷花眼笑。 “再高点,再高点。”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陆浅意踩在奴才弓着的身子,正双手攀附着树干,想要往上爬。 “哎哟,小姐。”丫鬟从院门另一侧跑来,“快快下来,老爷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陆浅意昂着下颚,抬起纤纤玉指,身侧就有人殷勤扶她下了地。 “是啊,奴婢瞧着像是从裴家回来的。” “哦?”她面露嫌弃,捏着帕子捂住鼻尖,瞥了眼身后大口喘气的奴才,“裴家想要何时来上门提亲。” 丫鬟低声附和:“老爷还未透露,想着是要偷偷告诉小姐。” “裴家配我算高攀。”陆浅意眉头紧蹙,“我本以为爹爹说的是裴家另一位,软弱无能还贪财好色,不过昨日碰巧遇见裴璟,总觉得他变化不少,有些生疏了。” 丫鬟手法娴熟为其捏着肩:“小姐别多想。裴将军如今在宫里风光无限,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再加上小姐与将军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怎么瞧着都很般配。” 陆浅意舒服眯着眼:“那是自然。”从小裴璟对她言出必达,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日没见,身形样貌长开了,性子倒是不如儿时粘人,变寡淡了。 谈话之际,陆大人慢步走来,捋了一把胡须,摇摇头:“得推些时日,待小王爷回宫再谈。” “女儿知道了。”陆浅意乖巧福身,本来嫁人就非她所愿,陆家家道中落,长辈让在高门子弟中选夫婿。 她选中裴璟,并不是因为心悦,而且觉得有利益可图,再加上他儿时听自己话,嫁过去做了正妻,不用想也知道是只手遮天。 别家,陆浅意不敢断定。 陆家就这么暗中观察着将军府一举一动,除了婚约,还有太后的指示。 意料之中的,平日里大门紧闭,偶尔有乞丐讨要要点吃食,没几个官员来拜访。 裴璟来回进出也是屈指可数,可谓再平常不过。 高墙内的白玉因大喜大悲,扯出了旧疾,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仍然不见好转。 先前为白玉治病的老先生被召入宫,一直未归。 蒲欢又急又怕,团团乱转。 四角的天,楚雀羽翼微微扑闪,压低了高墙外几株兰花。它低头轻啄几口,看见来人又飞入院落中去。 公子手握着伞柄,一袭青衫走得稳当,连着腰间的玉石也未曾摇曳,静静靠在绣了兰草的面料上,他弯下身子将兰花小心扶正,才抬眼看向将军府的牌匾,轻笑一声。 “小家伙,兰花可不是这般糟蹋的。”
第7章 你很像她 挖四下 白玉从梦中惊醒,眸底恐惧未散,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不止。 又是那场梦。 不同于往常,这回她看清了。 那个握着她手,梦中唤她长姐的孩童模样。 粉雕玉琢,生一双极为狭长的眼。 衣袍发暗,浑身上下却绣着金丝银线,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白玉想再细细回忆,只感到脑袋一阵昏沉,胀痛厉害。 她无奈抵着额头向屋里四周看去,空无一人。 在卧病在床的这些时日里,白玉未去祝贺裴璟生辰礼,听蒲欢说府里并未大办,就好似不知道般,与往日无异。 或是他喜清净,院里伺候的奴仆少,不办生辰也在情理之中。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是蒲欢回来了:“姑娘醒了,感觉身子可还有什么不爽快的?” “好些了……”白玉话才到嘴边,只见门后进来位男人,垂着头,看不清容貌。 她不禁开口询问:“这位是?” 男人闻言,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狐狸眼笑意分明:“姑娘的平安符可顺利求到了?” 是清涯寺的好心指路人,有过两面之缘,今儿是第三次见。 “求到了。” 那道视线投来,白玉意识到她现下衣着虽穿戴完整,但并不算得体面,于是撑着身子往后一仰,借着纱帐掩住了面容。 “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又为何来到此处?” 将军府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来的。 男人垂眸,目光很快偏于屋内地面:“唤扶玉便好,在下本意寻将军有要事,方才在前院等着,瞧见这位姑娘万分焦急。碰巧在下医术略懂皮毛,便跟着过来,唐突拜访,确实冒昧了,请见谅。” 语气中带着诚恳,不似说谎。 “那位老先生今日还不在,所以我才请了这位公子。”蒲欢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有劳,”她隔着纱帐伸手臂,露出一截雪白肤色,“我身子骨酸软,实在起不来,麻烦扶玉公子了。” “好。” 说罢,他把手中纸伞立在一旁,呈着白帕轻柔放置于白玉手腕处。 不同往日里药草的苦味,鼻尖取而代之的是股幽幽兰花香。 扶玉指节分明,隐约带了些屋外的凉意,眼神专注,不曾分心。 倏地,白玉记起那日在清涯寺,他曾说过,自己像他的一位故人。 再加上匆忙告别,她没细问,而现今人就一帘之隔,有关身世的蛛丝马迹,白玉不愿错过。 “那日,我曾记得你说过,我像你的一位故人。”她装作若无其事道。 腕上白帕随长指一晃。 扶玉撩起眼皮,笑盈盈反问:“姑娘莫不是对在下这位故人好奇?” 白玉没否认:“自然。” “说像也不像。”他端详着白玉,认真评判起来,“她素来穿着艳丽,性子傲烈,是个呲牙必报的人,即使寄人篱下,也压不弯脊背,总而言之绝不会吃亏。” 白玉捕捉到了男人眼里闪过的一抹流光,她道:“听你一说,我倒想认识认识。” 恰恰相反的性格,着实令人艳羡。 扶玉温润眸底一怔,眼尾很快染了笑意:“会的,会很快见面的。” 他把过脉后极有分寸施了一礼:“姑娘身子骨需静养,在下会开一道方子,早晚各服一次,切记不可中断。” “谢过公子。” 话音一落,门口踏进只黑靴,靴底被擦得白中发亮,他剑眉高挑,似鹰眼般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屋内。 “你怎会在此处?” 白玉看见来人,阖住了眼,背过身去。她知道的,裴璟不是来寻她。 扶玉转身,言笑自若:“裴将军,在下只不过闲来无事,帮府中人瞧瞧毛病,您怎么无端端就怒了?” 裴璟噎住,攥着的拳头一松,别扭道:“本将军觉得不妥,女子房间岂能随意进出。” “不妥……此言有理。”扶玉收起帕子,“哦,那等人病入膏肓就妥了,裴将军想法甚妥,在下钦佩。” 两人谈论,一字不差传入白玉耳中,她脑袋昏沉,听着又难受,声音有气无力打断道:“我乏了,请二位出去争论吧。” 说完,她显得无奈,轻如蚊鸣,想是听不到了。 意料之外的,很安静。 一切戛然而止。 她扭头望向纱帐外,触及到一只带上门的手,轻又缓。 古铜色。 饱经风霜,糙中带硬。 裴璟的。 不知怎的,她居然心安很多,睡意朦胧,无意识勾起嘴角。 * 府邸屋檐下,裴璟在石板处蓦然站立,他手心厚茧正覆着腰间匕首,眉间怒气隐隐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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