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说得饶有深意,正中桓二心事。 桓二眼神闪躲了片刻,方才定下神来,道:“先皇贵妃娘娘为冲喜入宫,各位皆能见证。自打娘娘入宫以后,陛下的病情便有了好转,忠君之人,当以龙体为先,桓某当时只想着,救下先皇贵妃娘娘,以保陛下龙体无虞。” 花言巧语。 薄宣听了,发出一阵冷笑。 金銮殿里霎时安静下来。 寒风从门口灌入,卷走殿内零星的温度。四角的狴犴金盆里炭火烧得愈发旺,猩猩热意无声对抗着严寒。 散朝了。 薄宣毫发无伤,安坐太子宝座。 薄宽和桓二咬牙切齿,无功而返。 东宫的长风园里,霍暮吟正拿一支孔雀羽,扫着梅花上的落雪。 她今日穿着一身白绒绒的半袖短袄,下着明艳的红色兔团团马面裙,红白辉映,色彩鲜明,一如这园中的寒梅与落雪。 福喜怕她冷,为她披了一件兔戏秋桂的大氅,毛茸茸的雪白领子,将她的脸衬托得越发娇小白皙。 薄宣站在园子的月洞门中,看她端着荷叶盏,小心翼翼地将雪扫落,倒入一旁福欢抱着的赭色瓮中。 他定身看了许久,未曾挪动一步。 福欢最先看见他,随即矮下身行礼。 霍暮吟察觉她的动作,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扫花上的落雪。 “今日回来得这样晚?”她说。 娇小的人儿,在寒风中说话,呼出一口白气,随风融进雪色里。 薄宣提步迈了过来。 低矮的树枝将他身上的暗金云纹大氅打了个半湿,他浑不在意,走到霍暮吟身后,将她紧紧拢入怀里。 霍暮吟猝不及防,手一抖,新落的雪擦过花瓣,飘飘摇摇坠到地上的雪堆里。 薄宣埋头,在她颈侧呵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双臂收得更紧。 冷风席卷,将他裸|露在外的手掌吹得彻骨冰凉。 霍暮吟将手里的荷叶盏和孔雀羽递给福欢,拍拍他的手背问道:“怎么了?朝上出什么事了吗?” 良久,她听见薄宣说:“桓二拿中秋的火做文章。” 霍暮吟听言,也沉默了很久。 她的声音又开始变得疏淡起来,“他说了什么?” 薄宣没有隐瞒,“问我大火当夜在什么地方?问是不是我放的火。” “你怎么说?” “你希望我怎么说?” 霍暮吟一怔。 环在她身上的手臂陡然松开了。 雪落了薄宣满冠,黑色的善翼冠,此刻已经披了一层薄雪。 “告诉我,”他声音嘶哑,“这不是你的主意,对吧?” 他的眸光脆弱而受伤,抱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无声地向霍暮吟求救。他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不是”两个字,但很可惜—— “你都知道了。”霍暮吟淡淡点头,眸光看向别处。 桓二自来循规蹈矩,做过最执拗的事情,不过是为她入了这吃人的皇宫。他从来不敢和权贵对抗,何况是风头正盛的薄宣。 是霍暮吟借何太医的手去了书信,要他行此举。 “为什么?”薄宣眸光破碎,盛满不解。 但很快,他又了然。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不会杀他。”霍暮吟的声音温淡。 “这么笃定?” 薄宣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疲倦。 霍暮吟点点头,“很笃定。” “说说,笃定的底气。” 霍暮吟抬眸,望入他浮着冰渣的眸中,娇小的脸被寒风冻得发红。 “你爱我。”她红唇轻启,“你爱我,不会动我在意的人,这就是我笃定的底气,这就是我敢在你头上动土的底气。” “薄宣,放我自由。” 作者有话说: 受伤修勾薄某 宝们除夕快乐~
第81章 金殿 霍暮吟话音淡淡, 可话出口,心里却仍有些没底。 她又转念想,薄宣若不是喜欢她, 桓二大抵早就死过许多回了。早在后宫荒园的时候, 他就要死在薄宣手里。 她其实在赌, 赌薄宣真的喜欢她。 柔软的心膨胀起来,堵得胸腔无法透气。白皙的手指被冷风冻得指尖通红,不自觉地揉搓着身侧的裙裳。她紧紧盯着薄宣,试图从他的眉宇里看出些许端倪—— 她到底赌对了没有。 霍暮吟不知道,比起她有没有赌对, 或许她更关心的是答案本身,从薄宣嘴里获得一句肯定的话:对,我就是爱你。 然而没有。 薄宣的面色庡㳸比这满园霜雪都要冷冽。 冷风猝不及防吹来,震动枝头繁盛的花。 她见到薄宣启唇, 声音清冽得像冬日里叮咚流动的雪水。 “桓二是你在意的人,那我呢?” 他面容平静。 可平静的外表下, 情绪云涌, 像是海浪翻腾至最高处瞬间被无边风雪冻住, 又像是烈火烹油一样让人叫人沸腾。 他一面期待着这个答案, 一面又不大敢听。 满园花色, 两人近在咫尺, 神情却淡漠得像是遥远的星群。银汉迢迢, 彼此都在观望,彼此都在等一个答案。 “罢了。”薄宣说。 他第一次当了临阵败逃的将军。心沉入谷底,像荒原上空坠落的伤翅之鹰, 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这一刻放大到无边无际。 霍暮吟还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忽然身子一轻, 柔软的腹部压上有型的肩膀。薄宣将她扛起,大步走出梅园。 他脚步疾快,霍暮吟察觉不对,猛然挣扎起来,“薄宣,你想做什么?你冷静点。” 薄宣嗓音发沉,“我冷静不了。” 穿过蜿蜒回廊,修长的腿踹开房门,劲风穿过缝隙往里灌,刮擦而过的瞬间,吹得霍暮吟刺骨寒凉。 薄宣将她摔在拔步榻的软褥上,折身回去关门。 落栓的声音清脆,“咔哒”一声,将霍暮吟心头震得发麻。 冷风被阻绝,周身瞬间暖了许多。她这座殿的地龙日夜烧着,霍暮吟才刚觉得有些热意。 落拴的人折返,修利的身形遮去最明亮的烛光。 他的脸隐没在微弱的光线里,眯着的眼睛沉冷而隐忍,犹如逼人的桎梏,将她的手脚枷禁得无法动弹。 霍暮吟僵硬地动了动手指。 艰难地翻身坐起来,看着缓步而来的身影。 她从未这么清楚地感受过自己的呼吸吐纳,一次,一次,伴随着他的脚步,和自己胸膛的每一次起伏。 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漂亮的眸子攫住他健硕的身躯。 距离渐渐缩短,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身子随着他的逼近,微微向后仰去。 薄宣的眸光干燥而冷冽,复杂的情绪在里间流淌。疼惜与爱抚翻来覆去,沉痛和隐忍此起彼伏。 他凝视着霍暮吟的脸。 修长的手指怜惜地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抚下,又落回软褥上。 霍暮吟不愿与他对视,目光逃避。 视线无处可去,不得已落到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背白皙,青筋暴起,隐约散发着暴戾的气息。相较之下,修长的指骨连接处,那指节便显得尤为漂亮,微微曲起的弧度竟有难得的柔和。 事实上,她还有些喜欢他的手。 想起这只手曾经是如何兴风作浪的,霍暮吟顿时满面羞红。她的心跳得很快,脸上火辣辣的,将头埋得更低,露出漂亮光洁的脖颈。 这只漂亮的手倏然又抬起,冰冰凉凉的指腹捏上细长脖颈。 霍暮吟被迫抬起头,望入他眸中。 薄宣漆眸里星火明灭,嗓音已然沙哑,“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 点点声音犹如细沙,落入霍暮吟耳朵里,耳蜗发痒。 她轻轻抬了抬指节,到底没抬起手。 霍暮吟终还是没有示弱,眸光相对,她说,“你知道我一定会走。”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一股蛮力压倒。 薄宣提膝,单腿跪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咬牙问,“胆敢再说一遍?” 一定要走? 和那个桓二一起么? “是。”霍暮吟说,“我一定要走。” 嫣红水润的唇轻动,给出的答案,像是一把寒冬利刃,倏然割断他攀援着爬出深渊的绳索。 薄宣倏然眯起眸子。 旋即,霍暮吟的鼻息之间陡然扑来清冽的冷松香,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血腥味伴随着他略显粗暴的动作,冲击着霍暮吟的味蕾。上一世被囚禁的阴影将她裹挟得无法喘息,诡异的反胃感冲撞着胸腔,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薄宣推开,趴到榻旁猛烈干呕起来。 鬓边的筋突突跳动着。 她呕得一双眼睛又红又湿润。 薄宣歪坐在榻上,胸膛急遽起伏着。狭长的眸子看了过来,广袖下的手轻轻抬起又强强压下,修长的指节微微扬了扬,脸上随即浮现出久未出现的神色,那是杂糅着失望和痛苦的平静,是天地狂猛震荡、崩山裂谷以后的风吹荷叶响—— 是爱和隐忍,是折剑向内刺的残忍和疼痛。 上一次他出现这种神色的时候,是那年他母后一袭轻衣从城墙上翩翩坠落,而城门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霍暮吟娇颜如花,递给他一支糖人的时候。 薄宣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屋外的飞雪,成了絮,丝丝飘飞,漫漫坠落。 他走出了房间。 打开殿门的那一刻,冷风灌入,吹散他一身热意。 薄宣走后,殿里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地龙似乎也烧不暖了。 霍暮吟觉得有些冷,不一会儿,富喜来叩门,带着一行丫鬟来伺候,轻声细语地问说是否要传太医。 霍暮吟摆摆手,更了衣便钻进被窝里。 被褥都是上好的,蜀地的丝锦,江南的绣工,北州十八营的棉,狐狸毛做的绒袄,薄宣把库里最好的都给了她。 可她还是觉得冷得厉害,手脚肢端仿佛浸在融化的冰水里,麻麻木木的,暖和不起来。一整张锦被,除了她躲的地方有些温度,其他都是冰冰凉凉的。 这一夜她睡得不很踏实,做了许多杂乱的梦,惊醒许多次。每一次醒来,烛火都比之前的更微弱了一些。 霍暮吟最后一次醒来,更夫刚打完更。 五更,殿里的烛火恰巧燃尽,殿宇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外头的天还黑得紧,几乎透不进光来。 她摸索着起身来,冰凉的双脚触地,脚底传来地龙的温暖。 两世了,殿里的陈设她无比熟悉,摸到一旁横架的木杆,取下一件斗篷。才披上身,冷冽的冷松香便扑满鼻息—— 这气息和重量,该是薄宣的大氅。 他昨夜离去的时候,连大氅都未来得及披,不知是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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