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整个儿愣住了。 「是长忆?!」 「是。」谢斐颔首,「微臣以为,其他十几位加在一起,所闻所思,都不如公主殿下一人。」 皇帝沉思了良久,叹气道:「可惜了,长忆不是朕的儿子,也不能入朝为官。」而后又道,「罢了,你替朕去一趟九江吧。」 谢斐回京,已是半年后。 他回来那日,京城万人空巷,倒是京郊的承天台附近被挤得水泄不通,全靠禁军在四周拦着。 谢斐一问便得知:今日是长忆公主的及笄礼,平民百姓皆可在外围观礼。 多年以后,这场空前盛况的典礼依旧为人所津津乐道。公主着大袖长裙,批褕翟之衣,头戴凤冠,尾坠东珠,一步一摇,极尽华贵。那是陈朝最鼎盛时期的盛礼,繁花簇锦、烈火烹油,最终都归于少女明丽的眸光。 谢斐在承天台下停驻。 他抬头,看向拖着华服尾摆,极端正地走上承天台之上的盛云霖。不知道是半年未见的缘故,抑或是她今日的妆容过于艳丽,台上的少女竟美得不可方物。 旁边有人议论道:「二十年前,华阳长公主的及笄礼,也是在这里办的吧?」 「是啊,如今长忆公主的典礼,倒是比她母亲当年的还要盛大呢!」有位年岁颇大的长者答道。 「当年的长公主也是这般美吗?」 「不一样。」长者摇摇头,「长公主温婉,长忆公主更明艳一些。」 ——明艳吗?谢斐抬眸。 ——她到的确是明艳的。 谢斐曾在御书房里见过华阳长公主年轻时的画像,皇帝总会时不时地从抽屉里拿出来观看。那张面孔是真的温柔婉约至极,也不知曾出现在多少位少年人的梦中。 但盛云霖和华阳长公主并不像。 那双灵动的眼睛倒是很像的,但眉毛、鼻梁、嘴唇,这些似乎都随了她父亲长宁王。谢斐也曾见过长宁王一身戎装的画像,画上的青年英气逼人,面庞上尽是坚毅的气质。盛云霖可能正是随了父亲这份英气,明明生得极美,气质却与旁人想象中的深宫公主有所不同。 及笄礼毕,四周的人声逐渐沸腾起来。只因这典礼的最后一项,便是公主乘坐轿辇游街。这可能是京城百姓们距离公主殿下最近的一次,是以长街两侧人山人海、观者如堵。 谢斐却逆着人潮离开了。 不知怎的,盛云霖被太后插上羊脂白玉簪的那一刻画面,竟在他脑海间挥之不去。 伴随着长忆公主及笄,公主的婚嫁之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大约是典礼上的公主殿下过于惊艳,而且不知从哪儿传出了「尚主不影响仕途」的小道消息,总之,不过才一年的工夫,世家子弟们便从对盛云霖绕着走,变成了日日围着她打转。 驸马爷这个身份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不少勋贵之家的诰命夫人们都向宫里递牌子,邀请公主去家中赏花作诗。 皇帝金口玉言:一定要为长忆公主挑一个满意的夫婿。但怎么算满意呢?皇帝又道,得公主亲自相中了才行。于是盛云霖开始了长达月余的相亲历程,从王府的世子见到了国公府的嫡长子,就连上书房的课也暂时停了。 谢斐却依旧要去上书房授课。 冬去春来的时候,太子因着凉而生了场病,卧床了小半个月。这让皇帝感受到了让儿子们好好锻炼身体的重要性。恰逢谢斐回京,皇帝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位文武全才的爱卿,便让他换一门课,带皇子和世家子弟们练一下剑艺,好强身健体。 上书房内没有校场,但好在人不多,谢斐便在屋外的花树间寻了块空地,带着学生们练剑。 这群少年书读得还行,武学底子就参差不齐了。虽然谢斐教得认真,但天赋不佳的还是把剑舞得歪歪扭扭。若那长剑在谢斐手中翻飞,如银光乍破,有削铁如泥之感,那到了有些人世家子手中,便成了极为滑稽的场景。 谢斐不禁在心里叹气。 他正思考该怎么跟皇帝交代,忽闻旁边的花树上传来一阵轻笑。 「谁?」 他话音未落,树梢上便有一个倩丽的身影往下一翻,他只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下意识伸手去接,偏偏这回,那身影却自个儿稳稳落了地——不是盛云霖又是谁? 「阿姊!」太子的语调颇为惊喜,「你回来啦?」 「回来啦。」盛云霖轻快道,「你们不行呀,怎么剑舞得这般差,还不如我呢。」 她一身胡服,英姿飒爽,回眸对谢斐一笑,道:「谢大人,差点儿以为赶不上你的课了。我有事来迟了,见你正在授课,不好打扰,便去树上待了会儿。」 谢斐知她「有事来迟」具体指的是什么事,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但还是对她道:「无妨,归队吧。」 盛云霖却没有归队,而是笑眯眯道:「谢大人这套剑法,我瞧一眼便记住了。大人要看看吗?」 谢斐眉梢一挑:「你会用剑?」 「我爹教过我一些。」盛云霖从容道。 盛云霖当了太久的长忆公主,以至于谢斐差点儿忘了,她出自云南盛家。盛家世代驻守西南边关,满门忠烈。盛家女会用剑,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们看好了啊。」她从陈煜那儿拿了把轻剑,对着十几个少年抬了抬下巴,然后在空地上摆了个起手式。 接着,长剑翻飞,剑光如影,她整个儿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三月的春风料峭,庭院里的梨花满枝头正盛,坠落的花瓣在被剑光的残影斩碎,花雨纷纷扬扬,落在盛云霖的肩头与发梢。 谢斐所教的那套剑法,她竟然几乎一招不差地复制了下来! 虽然谢斐也清楚,但凡对于有武学基础的人来说,他今日所教这套剑法非常好学,但仅过目一次便能使得这般顺畅,非天赋极高而不可得。 「长忆,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大皇子惊讶不已。 「我也就会点儿这个啦。」盛云霖吐了吐舌头,「之前我哪回考试考过你了?」 陈煜目光有些呆滞:「啊……我好像连我阿姊都打不过……」 盛云霖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啦,你再长大点儿就打得过我了!等你加冠……不!等你到十五六的时候,我肯定打不过你啦!」 她说完后,忽然回过头来问谢斐:「谢大人,我这剑舞得怎么样?」 那双灵动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谢斐感觉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他居然头一回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而是道:「嗯,很不错。」 ——非常美。 ——摄人心魄。 长忆公主的相亲进度在王公贵族之间广为流传。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翟闻涛也在翰林院,作为年轻人中的八卦头子,他热切地和诸位同僚们同步最新进展,说是适龄且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和公主殿下见过面了,但公主殿下始终没有说最满意哪个。 但他姑姑是当今圣上颇为宠爱的贤妃,贤妃娘娘对她说,皇后曾问起公主这件事,公主当时道:「哎,都没有模样特别出挑的。」 可见是都不满意了。 翟公子说罢,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谢斐。 于是旁边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谢斐。 若说模样出挑,那可能这一辈的世家公子都不如谢斐一人好看。 谢斐正在替皇帝草拟诏书,见周围的人都盯着他,淡然道:「何事?」 「咳咳。」小翟公子清了清嗓子,「谢大人,我听说去年,陛下有意让你尚主,你却拒绝了?」 谢斐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拟诏书去了。 翟闻涛很熟悉谢斐这种「懒得理你」的作风,一般这种时候谢斐不理他,那无论怎么叽叽喳喳,那谢斐可能都会视他如无物了。 他当然不会自讨无趣,便继续和旁边的人八卦道:「我爹跟我说,北漠要派使臣来京城和谈啦!礼部最近都在忙这个事儿呢。」 谢斐手中的笔一滞。 什么和谈,在边境不能谈,非要派使臣来京城谈? 谢斐几乎在刹那间便锁定了理由。 ——除非,是要求娶一位公主。 而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刹那开始,他蓦地心烦意乱起来,就连手中的诏书也写不下去了。 皇帝最近看华阳长公主画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以往总是自己独自一人看,连周围侍候的人都禀退。若有人进了御书房,他便会慢慢地将那画像的卷轴卷起,收入盒中。 而最近,谢斐进御书房时,皇帝恍若未闻,依旧静静地看着那一幅长长的画卷。 画中的女人嘴角永远噙着笑,温柔如水,让人很容易便想象到她还在世时是如何因这张面孔而名动天下。 「微臣参见皇上。」谢斐出声。 「谢爱卿来了啊。」皇帝头也不抬,「你陪朕坐一会儿吧。」 「微臣站着就好。」 良久。 皇帝终于放下了那画像,却未曾收起,而是对谢斐道:「你看,长忆像不像她母亲?」 「……」该怎么回答呢?其实也不是很像。 皇帝却自问自答道:「也就眉毛和眼睛比较像。长忆的其他地方像她爹,就连性格也是。谢斐,你知道华阳是怎么去的吗?」 「微臣听闻,长公主当年是为了保护陛下,其他的便不知了。」 「……是。」皇帝沉默半晌,「若不是她,朕已经不在这里了。」 谢斐一怔。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已是埋葬在深宫中的秘密,也没人敢探寻。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卷轴慢慢卷起,道:「朕多么希望,长忆是朕的女儿。」 谢斐听皇帝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满朝皆知皇帝宠爱这位非亲生的公主,甚至几番提起长忆若生为皇子该如何。但谁都听得出来,那只是心生偏爱的言语。 唯独这次不同。 谢斐忽然明白了什么隐秘的过往——无法证实,却那样直白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那张被屡次从抽屉中取出、展开、又卷起放回的画卷,边角已经皱起,纸张也因为年岁的流连而泛起淡淡的黄,刻下了过往几十年的痕迹。 ——那是皇帝和华阳长公主的过往。 谢斐忽然撩开官服,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请旨赐婚。」 「哦?」皇帝的眸光瞥过,「你看上哪家的闺秀了?」 「微臣求娶长忆公主。」 「呵。」皇帝一声闷哼,「这倒是奇了怪了。去年这时候,朕让你当驸马,你拒绝了朕,怎么隔了一年,你却又来求朕了?」 「微臣说后悔了,陛下可信?」 「后悔?迟了。」 「陛下。」谢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北漠使臣即将进京,若他们提出要公主和亲,长忆公主难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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