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忠毅侯府来的人,那人忙将身子又躬了两分,说道:“我即刻着人通报,请里面稍坐。” 说完忙回身吩咐人进去通传,又叫了一个小厮将马牵去王府马厩里喂草料,然后引着姜严著进了王府,在前院偏厅里吃茶。 过不多时,新袭爵的燕安王姬阳从堂上快步赶了过来,进门前就听到她嗔道:“你们这起惫懒杀才好不醒事!侯府里来人怎么不请去正堂,倒委屈贵客在偏厅坐等!” 话音刚落,姜严著便见姬阳走了进来,她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不等张口,姬阳便走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府里这几日上下忙乱,执事多有怠慢,还请小姜侯见谅!” 姜严著见她面有疲态,拍了拍她的手,“殿下辛苦了,带我进去给老郡王磕个头吧。” 随后姬阳带她来到灵堂,姜严著在灵前蒲团上跪了,看着上面,想起从前在汴州救驾,曾跟姬弘两军相峙,不禁感叹他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满盘皆输。 半晌她收回思绪,朝上磕了三个头,挤出了几滴眼泪,又上了三炷香,才从里面退出来。 到了院中,姬阳走过来请她去后院吃茶,她抬头见姬阳身后还站了一个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麻布僧衣,面目沉静,正是姬夕。 姜严著不知道姬夕也奉旨回来了,头一次见到和尚打扮的他,一时愣在那里,姬夕见了,微微低了头,“见……”,他差一点脱口而出“见微妹妹”,但想到自己如今已非红尘中人,随即双手合掌,“见过檀越。” 姜严著也颔首回礼道:“法师好。” 姬阳担心气氛弄尴尬了,忙回身对姬夕说道:“灵堂内还请大哥看顾,我陪小姜侯到后面吃盏茶。” 姬夕朝她们点了点头,便往一旁灵堂去了。 姜严著则跟着姬阳一路往后院走去,她一面走一面打量这王府,只见其中亭台楼阁倒也齐全,只是燕北气候干燥,风沙也大,所以园中景致总有种荒凉之感。 到了后院,姬阳请她一同进到花厅来,刚落座便有执事人端上了两杯茶,姜严著低头抿了一口,说道:“这些日子想必殿下经历了许多,看上去也比先稳重了。” 姬阳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王府上下事情多,我也只好勉强支撑罢了。” 姜严著见这花厅外来来回回总有执事人走动,低声问道:“不知此处说话方便吗?” 姬阳先是一愣,随后会意站起身,“请随我来。” 说完带着她,从花厅后面转过一个回廊,走到一间书房内,姬阳请她在房内客座上坐了,回身将门关上,坐到她身边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说?” 姜严著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有一句话问殿下,从燕王到燕安郡王,是老郡王失了算,如今爵位到了殿下这里,殿下是准备守着这燕安郡王府偏安一隅,还是想让王府恢复往日荣光?” 燕安郡王这个爵位是姬弘一生之痛,当年他从母亲燕王手中接过来的,是个好好的藩王位,不想自己一朝错了主意,为了废帝把个藩王位丢了,只好降等做个郡王。 他后半生一直希望凰平帝开恩,能复他藩王之位,不想到头来也没能如愿,以致抱憾终生。 姬阳在袭爵当日,就暗自发愿,定要完成她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将燕安郡王位,恢复成燕王位。 此刻听姜严著这样问她,知道她所代表的是姜老太太的意思,于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父王弄丢的东西,总要我拿回来才是。” 姜严著微微一笑,“好,我就知道殿下是有志气的,另外……”她拿出姜邱宁交给她的锦盒,递给姬阳,“这是我家宁哥儿托我给你带来的,还带了句话来,请你保重身体。” 姬阳接过来看了,笑道:“他有心了。” 姜严著整了整袍摆,翘起脚来,语气较方才放轻松了些,“宁哥儿的心思,我想殿下是知道的,老太太也有意成全,只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姬阳低头一笑,姜邱宁从小总是跟着她屁股后面,从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她就像看天神一般,她对这个俊秀的少年也总有几分疼爱。 所以对这件事她自然是不排斥的,她原本就拜过安东大都护姜齐涵为义母,若再联了姻,那更是亲上加亲,有忠义侯府的护持,对她复位藩王大有助益,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笑道:“若得宁哥儿在侧,王后之位必不给旁人。” 姜严著本也料着这事一定能成,此刻听到她这话,更加放心,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姜严著笑着又喝了一口茶,“殿下的意思我清楚了,来日我会明白带回给我家老太太知道。” 随后她两个又说了些别话,姬阳便要留她在王府吃饭,正说着,忽有执事人在门外禀道:“殿下,辽南王府差来吊唁的人到了。”
第116章 纷乱 自从祁王次子姬乡被封为辽南王, 迁到了蓟州,“挤”走了原本在这里的燕安王,这两个郡王府就一向不大对付, 平日节礼也从不来往。 尤其这次燕安郡王的葬礼还赶上北境有些动荡, 凰平帝在旨意中也说了不必大操大办, 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姬阳这次并没有到处发讣告,整个葬礼也是准备尽可能的低调完成, 所以没料到辽南王竟然会大老远的派人前来吊唁。 她跟姜严著一起从后院走过来, 见到有几个人正站在堂前, 见她来了,领头的那个走上前来作揖说道:“见过燕安郡王殿下, 小的是辽南王府管事,奉我家郡王之命, 前来给老郡王吊唁磕头。” 姬阳点了点头, 侧身抬手请他进了灵堂,他在里面哭了一通, 磕头上香毕, 才缓缓退了出来。 见姬阳仍站在堂前,于是又走上来说道:“我家郡王还有一句话叫我带给殿下:‘请妹妹节哀, 如今府上大小事都需要妹妹料理做主,实在辛苦, 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姬乡今年二十出头, 的确算是她的堂兄,但这话里几句假惺惺的“妹妹”还是让姬阳听得十分不舒服, 她微微颔首, 面无表情地说道:“请替我回拜辽南王, 我这里还可以支撑得住,不劳兄长挂怀。” 随后命执事人带那管事的到偏厅好生招待,她则推说身上疲乏,不能亲自相陪,那管事的也客气了几句,请她好生保重,便跟着那执事人往偏厅去了。 姬阳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了,沉下脸来,拉着身边的姜严著,往后院花厅走来,一面走一面吩咐人传饭。 不一时,酒菜已上齐,姬阳吩咐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个心腹在门口守着。 她起身拿酒壶亲自给姜严著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来敬了她一杯,说道:“幸有小姜侯赶来,我这心里有些底气,否则还真不知如何面对辽南王府来的人。” 姜严著抬头将酒一口闷了,“这藩王之位并不是殿下一人想要,如今老郡王新丧,你年纪又轻,他必然是不想错过这样好的时机,才派人前来探看。” 姬阳听她这样说,想到自己如今境况的确不容乐观,内里父王走后,还留了许多烂摊子需要她收拾,外面一个鞑靼国屡屡挑衅侵扰,旁边还有个辽南王虎视眈眈,真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在这样情况下,姜老太太还想着派长孙前来看望她,还有义母姜齐涵派了燕东军前来支援,真正如雪中送炭一般,想到这里,她不禁红了眼圈。 半晌她捋了捋思绪,缓缓说道:“内外纷乱,但事总要一件件做,眼下我父王出殡在即,北境又可能随时开战,这两边都是不能出差池的,姬乡此刻派人前来,我猜大概是想顺道去北境看看实情,若我为了葬礼,让鞑靼国占了便宜,他倒是正好可以参我一本。” 姜严著见她条理清晰,分析起时局来一针见血,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心想不愧姬夕往日总是在她面前夸自己的妹妹姬阳如何聪慧能干。 于是她想了一想说道:“我出来前,涵姨妈就已派了三万人马到北庭都护府边境驻守,战马行得快,在我进城前就收到消息说已经到了。老郡王过几日出殡,殿下不能离城,不如我替殿下去北境走一遭,如何?” 姬阳本也有此意,只是不知怎么好开口,见姜严著自己提出来了,感动不已,又举起杯来,“小姜侯高义,姬阳没齿难忘!” 姜严著也举起杯来,跟她碰了一下,两个人吃过了饭,姬阳留她在王府里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姜严著便告辞了姬阳,策马往北境去了。 ** 洛阳。 角抵戏行首善义班可真是今非昔比了,自从收购了姒孟白各处产业,又有善义班大半股份在手,头牌角抵士鸾镜儿,如今已成了洛阳城最知名的财主。 但众人都说她倒没有忘本,还是照旧在善义班开戏,只是她如今事多,戏只好从过去每旬三场改成了每旬一场,依然是场场爆满,每次下台总要反复感谢大家的支持,还像从前一样洒脱朴实。 除她本人以外,善义班还带出了不少徒儿,一水儿的女子角抵好手,寻常日子徒儿的戏,也是一票难求。 而男子角抵戏与此同时却是一落千丈,如今洛阳城里更有个新说法:“只闻女子斗蚩尤,不知男儿会角抵。” 这几年善义班在洛阳已开了三家分铺,连卖戏带卖茶点,又在长安、益州和扬州也都开了班子收徒开擂台,角抵戏一时火遍了大江南北。 这天鸾镜儿在善义班看徒儿排戏,刚忙完往外走着,就见门口有辆车停在那里,车上挂着两个灯笼,上面写着“晋”字,是姬燃府上的车。 车边站的那执事见她出来了,忙走上前笑道:“殿下打发我来接夫人。”随着鸾镜儿如今身价水涨船高,又有晋王在背后抬举,“镜娘”这个称呼寻常人已是不好叫的了,当着她的面,总要以她本名姚鸾尊称一句“姚夫人”。 鸾镜儿点点头,手脚麻利地上了车,打帘子跟随从说道:“不必跟着了,晚上自然有车送我,你们回吧。” 很快,车便开进了随园的侧门长廊上,这边小门口已有执事人在这里等着了,见鸾镜儿来了,忙迎上来接她进去。 姬燃此刻正在后院丹房里打坐,算算时间估摸着鸾镜儿差不多快到了,便起身走到花厅来,她刚在这边坐下,就见鸾镜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一见了姬燃,鸾镜儿离着老远就拱起手来,“给晋王殿下请安了!” 姬燃笑着拉她坐下,“镜娘如今是洛阳数一数二的财主了,不嫌我这里门庭冷落,还倒肯来。” 鸾镜儿哈哈大笑道:“别人不知道内情还可恕,殿下这样打趣我就不该了,我又不懂经营什么石矿商市的,不过替著娘担了个虚名儿,来日她东山再起,那些产业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快别笑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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