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写完,忽有一宫人急禀:“豫王绝食数日,刚刚殁于北苑了。” 上回从豫王府偷偷跑出去给妘萧媚送信,致使她投水的那名执事人已被姬燃的密探抓到了,人虽已处决,但妘萧媚已死的消息却没能瞒住姬青。 他知道母亲因他自尽了,万分自责,这段时间时常在北苑大闹不休,被宫人从白绫上救下来两回,触壁昏厥又被救回来一次,后来又改绝食,姬燃本打算等大典过后,再去北苑见一见他,谁知道还是没来得及。 她沉默良久,摇头长叹一声:“以侯爵礼,葬于妘夫人身侧罢。” 她处理完这些沉重锁事,顿觉心情十分低落,遂起身离开书房,往后殿姜云璎处看望姬承。 到第二日朝会结束后,听宫人禀道:“先祁王幼女姬霜在提象门外听宣。” 姬燃点点头:“宣她来长信殿。” 过不一时,果然见一瘦弱女子走进殿内,在她面前跪下说道:“臣霜叩拜陛下万福。” “平身罢,抬起头来。” 她细细端详了姬霜一会儿,见她虽生得单薄,眼神却十分镇定,遂问她读了哪些书,又问了问她对父亲姬山有何看法。 姬霜回答得不卑不亢,恭顺有礼,姬燃点点头:“你是个明事理的,即日起也不必禁足了,王府仍许你住着,田宅也归还一部分给你,你能管理好这份家业吗?” 姬霜颔首答道:“臣一定尽忠尽责,不辜负陛下厚意。” “好,你跪安吧。” 她看着姬霜慢慢退出殿外,转身走进书房写了一道旨意:“封姬霜为中山郡王,许其破格居住在祁王府旧园,并归还其余五处房产和城外两处田庄。” 写完之后,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登基那天,她祭先皇妣时,在供着历代皇帝牌位的殿内,瞥见了端诚皇太子的牌位,于是提笔又写道:“废端诚皇太子为昌邑侯,撤去殿内牌位,即日起迁出皇家陵园,改葬于侯爵陵寝。” 她落笔起身,走到书房窗边来,远远眺望着窗外的宫殿群,朝着侯爵陵寝的方向,冷冷地自言自语道:“父皇,你就跟你的好儿子,睡在一个地里吧。” ** 兖州。 新帝登基的消息近日传遍了神州大地,连兖州深山中也听说了这件大事。 姒孟白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寺中静修,虽然不久前听说,一直在附近搜寻他的禁军士兵都撤走了,但他也还是不敢贸然下山,每日只是托人到山腰处看看是否仍有人在追他。 他并不知道,后来上山搜寻他的那些禁军士兵,其实是姜严著派来找他的。 这日听闻新帝登基,他反复同那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僧人确认:“果真是晋王登基了?” “千真万确,我在山脚听人说的,大家都看到镇上贴了告示了,晋王殿下先被封为皇太孙,上月先帝驾崩,皇太孙继帝位,为贺新帝登基,减了几处州县赋税徭役,咱们这儿也有份。” 后面半句减赋税的话,他没听进去,心里想着既然晋王已经登基了,那姜严著此刻必定也在洛阳。 看来果然祁王已倒,所以追拿他的人才会撤走,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担心起来,消失了这几个月,她恐怕已经把自己给忘了,若新帝登基一高兴,赐她一个新婿什么的……坏了。 他也不顾那僧人絮絮叨叨地讲什么新颁布的法令,快步转身回到自己禅院就要收拾东西,那人也跟着来到小院门口,见他里里外外地忙着收东西,问道:“公子这是准备去哪?” 他收着东西没有抬头:“我要回洛阳了。” 那人点点头:“也是,如今改天换日,天下太平,再没有追兵了,公子可以放心下山了。” 他收到一半,想到还要先去跟收留他的住持告别,遂拿了几本素日抄的经书,正往佛殿走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门。 一旁扫地的老僧走过去打开门,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身着一袭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朝那老僧拱了拱手:“法师好,我从洛阳来的,要到宝刹寻一位故人。” 姒孟白听到背后这话,忽然愣在佛殿前,这不是一直叫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吗? 他怔怔地回过头,果然见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面庞,此刻她额间微微沁着汗珠,几绺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鬓间,可知是跋山涉水而来。 那老僧问道:“不知这位檀越要寻什么人?可有名字?” 此时姜严著一抬眼,也看到姒孟白正回头望着她,两下相视片刻,她轻轻一笑:“不劳法师,我已寻着了。”
第149章 小住 姒孟白走到寺门口来, 只觉得面前这一幕有些不真实。 姜严著看着他笑道:“走山路累杀我,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他忙抬手请她进来,将她带到自己的禅院内, 请她在禅房中坐了, 转身将旁边书房里烧水的小炉子和茶壶拿进这边禅房里来。 外面的僧人见状都远远走开躲避去了, 但他还是走到外面把小禅院的院门关了起来。 姜严著跪坐在蒲团上,抬头打量这间禅房, 见房中通屋铺着叠席, 东边墙上挂着一副手抄心经, 西侧墙边一个通顶大柜,屋中间一张矮桌, 再无别物,甚是素净。 因屋内桌边原本只一个蒲团, 姒孟白去拿茶杯时, 又将书房里的蒲团拿了过来,放在桌边, 随后在姜严著身旁坐了下来。 他知道她口渴, 所以先倒了杯温水给她,等她一饮而尽后, 才倒上热茶,见她慢慢喝着, 他说道:“这里偏远,难为你找得到。” 姜严著摇摇头:“没想到你阿姊捐建过这么多庙宇, 我也只是猜你可能在这一片,找了七八处古刹, 才寻到这里来。” 听说她花了这样多功夫才找到这里, 姒孟白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见他没说话,姜严著托腮歪头看着他:“躲在深山里,叫我这一顿好找,是在怨我么?” “没有怨过你。” “真的?” 见她不信,他有些急了:“当然是真的!从万安寺出来之后,一直有禁军的人在追拿我,我担心给你添麻烦,所以才辗转躲到这里,山里消息闭塞,我也是才知道晋王已经登基,正准备收……” 话没说完,他的嘴被一个轻轻的吻堵上了,他先是一惊,随后伸手往前回应,却因没坐稳,整个人带着姜严著一起倒在了叠席上。 她用手撑在席上,低头看他:“嗯?这么心急?” 他耳尖通红,抓住她正要往下探的手:“等一下,寺庙里……不好吧?” 她翻身坐起来笑道:“想些什么呢?不过帮你整一整衣襟。” 随后她喝了一口茶又说:“收拾收拾,明天我们下山。” 姒孟白才想起来他方才原本是要去向住持告别的,遂起身拿起那经文跟她说了,她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哦对了。”她叫住他,“这里有热汤么?我想洗澡。” 姒孟白回头温柔一笑:“好,我回来了就给你烧水。” 等走出门没多久,他突然又折返回来,看见姜严著正站在墙边端详那副心经,见他又回来了,歪头问道:“怎么?”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担心这可能是个梦,眨了眨眼:“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 她噗嗤一笑:“这荒山野岭的,我能跑哪去?快走吧。” 等他告别了住持回到禅院,果然见她还坐在屋里,于是走到旁边汤室里去烧水。 此时已过冬至,山上比山下更冷一些,他担心她受凉,搬了三个火盆提前将汤室烘得热热的,又把水烧好晾到合适泡汤的温度,才叫了她来。 姜严著在山里奔波了这几日,也的确累了,躺在汤盆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晌,才悠悠走出来。 汤室与禅房是通着的,两边都放了炭盆,所以十分暖和,她穿了姒孟白的一件素袍,走到这边看见他正在叠席上铺被褥。 她一面擦头发一面看着他忙活,姒孟白回身见她洗完了,笑道:“汤捂子我放在被中暖着,一会儿等你睡下时就不冷了。” 她看了看那铺盖,应该是他平日自己睡的,宽窄也只容得下一个人:“我睡了你的铺盖,你睡哪里?” 他朝外面指了指:“书房席上有个软垫,我合衣睡一晚无妨。” 她想了想:“你把炭盆都搬到这屋里来,那边此刻岂不是冰窖一般?” 他倒是没虑到这里,却见姜严著已经擦干了头发,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拍了拍旁边的褥子:“来吧,挤一挤,我保证不乱来。” 他本想说“佛门清净地,怕那边僧众知道了不好。”可是这边小禅院独门独舍,他睡这里还是睡书房也没人知道。 他踟蹰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到汤室也洗了澡出来,却发现姜严著已经睡着了。 他坐到边上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深山之中最是幽静,姜严著感觉自己有好久没睡得这样舒服了,黑甜一觉到天亮,醒来时正好姒孟白也刚睁开眼睛,两个人拥在被中,相视一笑。 旁边佛殿中已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她两个换好衣服,准备出来跟众人告别下山。 出门前,姒孟白看了看姜严著,昨日那种不真实感,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了,他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抱住她:“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姜严著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怎能任我的财星流落在外?” 等出来告别了住持,她两个又到正殿给姒孟言的牌位上了三柱香,拜完才被众人送出寺来,住持还特意叫了两个僧人,直送她们到山脚方回。 姜严著来时骑的追风马,被她寄放在离山脚不远的一个小镇客栈内,她想等寻着了姒孟白,可以在这里休整两日再出发,所以事先包下了客栈后面的小院。 这两日小院已有人收拾干净了,她们来时,见这里四处宽敞整洁,又远离人烟,是个十分幽静惬意的所在。 姜严著看着姒孟白把行李整理好,一样样放在柜中,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胳膊:“我瞧你瘦了些,倒显得精壮了,在寺里也需要干活吗?” 姒孟白点点头:“他们原本不让我干活,可是常日无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帮着挑水砍柴,生火煮饭也学了一些。” 她听了笑道:“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大老板,在寺里做了半年烧火小子,也是不容易。”说完她又走上前在他腰侧捏了一把,“既学会了干粗活,体力一定也进益了。” 姒孟白看着眼前这张朝思夜想的脸,喉结微微一动,凑上前深深吻住她的唇,这时窗外缓缓飘下寂静的雪花。 她两个在镇上住了两日,不想这雪越下越大,姜严著看着外面的积雪,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里再等两日雪停再走。 这天,她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许多红梅,是姒孟白替她在院子里折的,她拿着把剪刀修剪枝条,准备一会儿插瓶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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