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日后,四月初三日上午,太上皇的御驾终于来到洛阳城外,皇帝和皇后带着刚满三岁的豫王,亲自出城三里跪迎。 待太上皇玉辂在近前停下,皇帝皇后携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皇帝拜完,弯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车前说道:“母亲陛下一路辛苦,万寿宫已归置妥当,臣请陛下回宫安歇。” 太上皇坐在车上,半晌方说:“皇帝有心了,平身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豫王不知为何突然大哭起来,皇后在一旁怎么哄也止不住。太上皇皱着眉头往那边看去,又看了看跪在皇后身后众人,独不见晋王姬燃,语气不悦道:“朕的皇长孙因何不见?” 皇帝听见问,慌忙答道:“燃儿闭关修行,臣未强令她来。” 太上皇“哼”了一声:“不像话。” 皇帝不知道这“不像话”是在说姬燃还是在说自己,出了一头汗,不敢答言,默然跪在玉辂前。 半晌,太上皇才又开口:“回宫吧。” 皇帝听后连连应诺,站起来躬身退下,目送太上皇玉辂启行,才在后面上了自己的车,其余人等亦跟随其后进了城。 待太上皇回宫用过膳,歇了晌,又有皇后抱着豫王前来请安。 刚说了两句话,忽有宫人来报:“晋王姬燃在宫外求见太上皇陛下。”
第21章 主谋 太上皇微微点了点头:“宣吧。” 宫人领了旨前去宣召晋王,过了许久,才见晋王姬燃身着黛紫色法衣道袍,左手架着拂尘,右手托着一个小小锦盒,在宫人的引领之下,从容走进殿来。 她走到太上皇阶下,跪地拜道:“臣燃叩见陛下圣安,恭祝吾皇圣体康泰。” 太上皇见她这副打扮,又想到她这些年颇不受皇帝待见,才只好如此出世,心生恻隐,却面带愠色嗔她道:“今日为何不随你父亲出城迎朕?” 坐在一旁的妘皇后,听太上皇说的是“你父亲”而不是“你父皇”,眉间微蹙,望向姬燃,要看她如何作答。 姬燃浅笑道:“实是臣失礼了,任凭皇奶奶责罚。”说完双手呈上锦盒又道:“只为了这丸延寿丹,需得今日午时方可开炉,臣已炼了九九八十一日,不忍功亏一篑,如今炼成,特来献给陛下。” 有一宫人走上前来,双手接过锦盒,放在身旁另一宫人端着的金盘中,二人一齐从侧面台阶走到御座前,将丹呈给太上皇。 太上皇见了,微微一笑:“你有心了。”又叹气道:“只是年纪轻轻,这样出世,不是社稷之福。” 不等姬燃答话,妘皇后将豫王抱与身旁宫人,走到姬燃身旁,躬身道:“殿下幼时丧母,是臣疏于关爱,才使她醉心修道,还请陛下降罪。” 太上皇听了冷笑道:“该被降罪之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话毕不等她们回答便说“身子乏了”,令她们跪安退下。 于是妘皇后同姬燃一起退出了殿外,身后远远跟着一众宫人,姬燃见她面有愁色,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些年父皇待我严厉,幸得娘娘时时劝解帮衬,如今太上皇回宫,又叫娘娘里外受了许多气,我一想到这里就感到过意不去。” 妘皇后苦笑道:“我力量有限,也未能帮衬得许多。”又叹道:“我瞧着太上皇的意思,这次怕是认真恼怒了你父皇,若殿下有进言的机会,还望从旁解围,也是父女一场。” 姬燃笑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尽力。” 二人又说了些别话,一直走到中殿旁坤乾门,妘皇后才吩咐人好生送她出宫,她站在门内望着姬燃走远,才回身离去。 姬燃在宫外上了车,回到随园,刚进大门,便有执事人来报:“姜阿姊来了,王后正陪着在花厅吃茶。” 姬燃没料到姜严著刚一回城就来会她,心中一喜,换了衣服快步来到花厅。 姜严著见姬燃回来了,忙站起来相迎,姬燃也走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这一别又快半年了,祝贺小著阿姊立功凯旋。” 姜严著也笑道:“还要多亏殿下的线报。” 话毕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同坐下说了些闲话,姬燃便催姜云璎去张罗些菜肴,留姜严著晚饭。 姬燃见她有话要问,挥手示意她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随我来。”说着站起身,拉着她转过花厅屏风,往后院走去,穿过正堂屋东侧的回廊,来到一间小小的抱厦。 走进里间,是个棋室,姬燃用力推开一个摆满棋盘和棋子的壁柜,原来内中有间密室。 密室中只一张小小方桌,上面摆着一个棋盘,两边各一个蒲团,姜严著走进密室,在下首蒲团坐了,笑道:“等下说的是要紧话,这里正合适。” 姬燃亲自提来一壶茶,并两只杯子放在桌上,回身关了密室的门,盘腿坐下,笑道:“在这里不怕隔墙有耳矣。” 姜严著从她手中接过茶壶,给彼此添了茶,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谈。 姜严著执白子先下一步,说道:“我有些疑虑,还要请殿下为我解惑。” 姬燃执黑子也走了一步,笑道:“请说来。” “是殿下悄悄派人联络祁王,诱其起兵,是也不是?” “不愧人都说小著阿姊有将相之才,一眼就看出了这场政变的关键所在。” “江南军的檄文,我越读越觉得熟悉,加之一路上祁王对我百般防备,想来不是防着我,而是在防着我背后的你。” “其实这也是招险棋,你若提前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姜严著摇头道:“倒不是怨你瞒我,只是我不解,明明有近路,为何要拣远的走?殿下现是皇长女,虽然境况难,但争一争总有机会继承大统,这是何苦?” 姬燃苦笑道:“你常年不在洛阳,不知底里,只要他在位,我不要说继承大统,将来有没有命活都未可知。这其中确有隐情,我现在不便说与你听,日后你总会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恨我。”话毕停顿片刻,又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姜严著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她的说法,摇着头高声道:“可你是皇长女,名正言顺,有的争,将来如何?” “将来我是皇长孙,依旧名正言顺!” 她看着姬燃坚定的眼神,一时无言,两个人默然对视良久,姜严著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姬燃见她这样问,笑逐颜开,说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接下来,你只管看戏就是了。” 姜严著也轻轻一笑:“总之只要殿下需要,我都在。” 随后二人又说了些别话,下完这盘棋,出了密室,姬燃留她在随园吃了便饭,饭后姜严著见天色渐晚,未曾吃茶便告辞离去。 她上了自家马车,赶车娘问道:“将军此刻仍回鹿园吧?” 姜严著想了想,说道:“先去趟鹤园。” 鹤园是她母亲在洛阳的旧宅,这一晃也空了七八年了,园中仅有个看屋子的老汉在门房住着。 她这次回洛阳,身边带着姒孟白,虽说祁王已在筹备重启调查红印案之事,但他到底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将他带到鹿园,恐事有意外牵连她姑母,所以只好暂且将他安顿在鹤园。 老汉前来应门,打开见是她来,笑着问好道:“将军回来了,小郎君已在后院安顿好了。” 她想这老汉多半误以为姒孟白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相好,也没多解释,点点头抬脚便往里走。 那老汉跟在她后面,一面走一面絮聒:“屋子已遣人里外收拾过了,郎君独自住在后院,小老儿腿脚不济,将军瞧瞧用不用再寻些人来服侍?” 姜严著摆手道:“明日我打发两个小厮来,做些洒扫烧水杂务,日间我会另打发人来送饭,你仍只管看门就是了。” 说罢也不等他再回话,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 姒孟白听见屋外有动静,打开门来看,见是她来了,笑着请她进了屋。姜严著走进来四周瞧了瞧,摇摇头:“这屋子到底是陈旧了,这些日子暂且委屈你了。” 姒孟白给她倒了一杯茶,请她坐下,笑道:“并不委屈,只是我住在这里,却叫将军又担了风险。” 姜严著喝了口茶,说道:“我也只是忠人之事,涵姨妈知道我带了你出来,屡次写信叮嘱,生怕你再出事。” 话毕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对坐无言,姜严著看了他几眼,放下茶杯,说道:“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边说边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些什么,停下来回头对他说:“眼下还有一件大事未完,红印案还要再过些时日重启调查,你耐心等等。” 姒孟白认真点了点头,送她到内院门口,望着她走远方回。 姜严著出了鹤园,见有鹿园打发来的小厮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上前行礼问安道:“郡公太太打发小的来瞧将军,问几时能回去,好与嫂夫人相见。” 她听了这才想起来,上次回洛阳未曾见到大嫂,这次回来赶上她在京,姑母老早就派人到营中告诉她,请她晚上回鹿园相见。 谁知她回京后先是在营中忙了半晌,又去见了晋王以解心中之惑,原本就该径直回去,却又有些放心不下姒孟白,才拐道来瞧瞧,此刻险些把答应郡公之事忘怀。 她赶忙抬脚上车,吩咐那小厮:“你先回去,说我在路上了。”随即吩咐赶车娘快回鹿园。 及至到了鹿园,早有执事人迎出来,簇拥着她进园。 此时众人正在偏厅吃茶,听说她回来了,都忙站起来相迎。 姜严著一走进来,正见一个女子迎在前,身着一件月白色吉祥纹的箭袖对襟,体态丰盈,圆圆脸儿上一双弯弯笑眼,正走上前要来拉她的手,她已猜着了这必然就是嫂夫人姜屠薇,忙作揖笑道:“我忙得昏了头,叫嫂嫂好等,实在该打!” 姜屠薇亦顽笑道:“知道你忙,并没苦等,我们自吃过了饭,边说话边等你。” 郡公见她匆忙赶回,上下打量,缓缓叹道:“清减了许多,可知你这些时日的辛苦。”又问她道:“可用过了晚饭不曾?” 她回道:“在随园用过了。” 郡公点点头:“那就好,晋王一切安好么?” 她也点头道:“晋王与王后都好。” 随后郡公又拉过姜屠薇来,向姜严著介绍了一番,原来她是长安人,两年前来洛阳出公差,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姜陶岭。 郡公原就希望他能寻得个同姓联姻,见姜屠薇虽无甚家世,但才学出众,亦十分满意。 相识半年后两人在长安成亲,她本在长安府管铜铁开采,去年升任户部三司,所以带着姜陶岭又回到洛阳,如今她正准备往盐铁使的位置上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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