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聚集,出产药材的州城,除了治病救人的方法多如牛毛,折磨人的法子也层出不穷,别有新意。 越九川亦是经历过剿匪平乱的男儿,不是京中那种只知斗鸡遛狗的闲散公子,在阴暗潮湿的大狱中也觉胃中翻涌。 单纯要人性命只需刀剑。相对之时出手快上一瞬,便能使人尸首分离。 而这些残暴手段,杀过山匪的越九川也有些看不下去。 极致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将人折磨到绝望的境地,已不再是为了探取消息,更像是在满足嗜血的本性。 穆金一面同狱卒说话,催促着他们赶紧办事,莫要让殿下久等,一面分出心神与越九川闲聊,瞧见后者面色不对,还递上了清茶。 越九川拧眉看着那色泽古怪的茶水,狱中灯光昏暗,鼻尖尽是腥气,乍看竟分不清茶水与血水。 越九川接过杯盏却只是放在桌上,一口未动。 - 府衙中,仆役见香已燃尽,正欲上前再点,迎雪抬手将其拦住。 这点香气怎么能压得住浓郁血气。 “案上便是目前所有的卷宗口供,殿下已全部看过。属下去备马?”迎雪看了眼天色,上前问道。 “不必。再将去年的这几卷找来。”薛承璟眉眼间掠过淡淡笑意,“现下太早了,总得再处理些政事。可不能闲散度日,被人挑剔。” 众人见太子殿下心情愉悦,再加上殿下看过近日的口供并没有发作,便以为今日能安稳过去。陡然有了新的指令,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愁眉苦脸地去库里找寻殿下要的东西,人人自危。 - 狱中小吏殷勤地将越九川送出门外,目送他离去。 转身上了马车,越九川面沉如水,提起桌上瓷壶斟了杯水,正想入口,眼前又闪过那黏腻腥臭的血肉,恹恹地放下茶水。 回客栈后,随侍立马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又吩咐人安排少油少腥的晚膳。 “太子和燕王血脉相连,又在燕王身边待了几年,把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学得倒好。”越九川骂道,“装出来的这副模样能骗得了谁?也就舒沅这样不知世事的小娘子会上当。” 随侍面如白纸,怯怯地低下头,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 越九川又抹了抹手腕,总觉得那腥臭气还留在身上,浑身不舒坦。 “不对。燕王手下全是些散兵游勇,逃命都来不及,哪里会有拷问人的机会。他这些手段,恐怕还真不是从燕王那里学来的。” 小厮将他扔出的杯盏捡起,轻声提醒道:“公子,赵家派人来打听消息,小的该如何说?” 经今日这一遭,越九川差些便忘了赵家还指望着他,闻言坐直了身子,思忖片刻才道:“研墨。我去信一封,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他又不是济世的菩萨,能前来探知一二已经算仁至义尽。 赵家那些个与邱玉来往颇多的逃不了一个死字。至于其余手里不大干净的,若好生经营,肯低头认错,流放或是归乡也还能留得一条命在,休养生息未必不能在他日重归朝堂。 越九川早已拿定注意,下笔流畅,一盏茶的工夫便写好了这封事关重大的密信。 身上担子卸去,越九川再无顾忌,随性而动,强行与李家攀上关系,连日出入李宅,终于与舒沅不期而遇。 这日是李家嫡孙满月酒,舒沅必定会来,越九川一早便找了个探讨诗作的由头进了李家,待饮足了茶,便到女眷定会经过的长廊候着。 越九川言笑晏晏,侧眸看向舒沅时笑意更真挚两分,温声道:“阿沅妹妹在青州待了将近一月,何日启程归京?再不走,回程暴雨阻路,河水上涨,那就不方便了。” 梅晏之同祝先生已经离开,这次有护卫相送。梅晏之离去前来找过她,他口中没多说什么,但在提起越九川时神色微变。 再加上知晓越九川为赵家走动,舒沅面对他更没什么话可说。 在安国公府别院,赵逸就对薛承璟多有不敬。若非她及时赶到,赵逸手中的鞭子毫无疑问会抽到薛承璟身上,留下鲜血淋漓的一道伤口。 在进璋书院,赵逸欺凌堂兄赵玉堂,虐杀活物,更是令人瞧不上。 舒沅神色淡淡,没有想接话的意思。越九川脸上挂不住,恨恨道:“你何必执着呢。罢了,等回京时你就全明白了。” 陪同的小姐见此脸色微白,舒沅步子微顿,侧首看他:“不用回去,京城的事我也知道一二。不知你是指哪一件?” 越九川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笑而不答,扬长而去。 舒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偏过头对上身旁小姐担忧的目光,舒沅笑了笑:“不管他。我们走罢。夫人还在厅中等着呢,再不去,怕是要让嬷嬷来寻了。” 迎雪办完主子交代的要务,想起阴魂不散的越九川,便差人留意着李府的动静。在越九川同舒沅会面后,那边宴席未散,越九川的一举一动便传到了薛承璟耳中。 若只是越九川心思不正也就罢了,有心人的议论才是真正触了逆鳞。迎雪一目十行地看过密信,背脊发汗,脑中嗡地一响,在廊下静立好一会儿才有胆子踏进书房。 迎雪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京回禀了城那方递来的消息,目光死死盯着脚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薛承璟的反应。 薛承璟指节在桌上轻叩,而后叹了口气。迎雪埋着头,汗如雨下。 “他们大约是活够了。”薛承璟面若冰霜,漆眸幽暗如潭,“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暂且不用搭理。等回了京城,我会让他们知晓,到底谁说了算。” 迎雪俯首应是,犹豫片刻,又道:“姑娘常有书信往来,纸包不住火,再这样下去,姑娘也会听到这些议论。主子您看,是否要拦一拦?” 薛承璟指尖夹着信纸,一遇明火,便猛地燃烧起来,化作飞灰。火舌摇曳着舔上指尖,像是开在他掌心的红莲。 清冷面容映着火光,平添一抹艳色。 他勾了勾唇:“不必。与她亲近的人里,并没有那等不长眼睛的东西。” 话罢,薛承璟看向李瑞福:“去备马。别让她久等了。” 李家这边宴席早就散了,唯有更亲近一层的来客被留下说话。舒沅是稀客更是贵客,李家几位小姐夫人格外热情。舒沅在她们挽留之下,多坐了小半个时辰。 见天色明亮,舒沅估计薛承璟还有得忙。车夫没有接到旁的指令,马车便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 马车停下,舒沅只以为到了繁华街市,没有在意。可下一瞬清风拂面,一人掀帘入了车厢,舒沅嗅到一股墨香,而后便叫他抱入怀中。 薛承璟不说话,舒沅闭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被拆穿,便睁开了眼,问:“怎么不叫我?” 薛承璟眼睫微垂,像是看得十分仔细:“我在想,世上可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最珍贵的宝物。”他环住她的腰,确认般摸了摸她的脸颊,“应当是没有了。” 就是她生的孩子,也不行。
第124章 ◎此时看我,也心动么?◎ 惠风和畅,晴空万里。湖畔游人如织,李瑞福准备好茶水,又在沿湖叫卖的小贩那处买了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送上船去。 京中少有高大楼阁,除去佛塔,天子车驾通行处,过于繁茂的树木也得移至别处。青州山水秀美,李瑞福见主子有游玩的心思,心中十分高兴,只是苦了负责巡视防卫的庆仁。 庆仁带人看过一圈,布置得当后才得闲与李瑞福聊上几句。 “李公公,殿下今晨又头疼了?”庆仁眉心微拢,不显威严而是有些古板,他仿佛天经地义一般问道,“知仁堂的大夫难道没有善于此道的?怎么也不来为殿下诊治。” 李瑞福瞥他一眼,似叹了口气:“心病还须心药医,全靠那几棵药草是不成的。” 庆仁似懂非懂,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又道:“今日阳光甚好,游湖的人不多。真是不错。” 耳边又传来叹气声,庆仁转头便听李瑞福说:“街边卖瓜的老妪说待会儿会下雨。眼下看着还好,你可别提了。” 无论舒沅走哪,薛承璟似乎都想跟去,察觉此事后,舒沅出门时特意知会一声,以免惹出麻烦来。 在船上静观山水,同那日夜游所见大有不同。身上的担子在此刻全然卸去,万分惬意。舒沅看薛承璟不在身侧,悄悄挪到船尾。 薛承璟一出来,便见舒沅一手挽着袖子,另一只手十分快活地在拨弄湖水。 湖水清澈清凉,玉白的手臂被日光照得发亮,纤白的手指轻碰着水面,又一次次地浸没下去。 薛承璟长身玉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舒沅才若有所觉地回了头。 一时间有些人赃并获的意味。舒沅裙摆像花瓣一般铺开,她双颊泛红,低下头去,手却还贪凉地浸在水中。 薛承璟将她抱起,干干净净地人放回椅中,再取了锦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擦干净。 她双手柔软,乖巧地摊开,乌润明澈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将他看着,看得人心软。 这已不是头一回叫他捉住。他还在进璋书院那年,众人进山赏枫,她亦是如此。 薛承璟眉心微蹙。不知道她那丫鬟春桃可知晓她这个毛病? 他视线微动,与她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眸子又亮了亮,似乎很怕他生气。 罢了。 就算春桃知道,大概也觉得她家姑娘喜欢玩水没什么大不了,纵着她又有何妨。无论东宫还是宫中都有足够的地盘让她玩个够。 “明州一处避暑山庄也有这样一片莲池,越九川说你很喜欢那里。”薛承璟说道。 舒沅为自己辩解:“去过三次,但明州入夏多雨,我不会久待在湖边,也不会贪凉玩水。” 顿了下,又补充道,“每回去明州避暑,我都与母亲或皇祖母同住,不是听大师讲经,就是和宗室的小娘子说话。” 反正和越九川是不太熟悉的。 薛承璟嗯了一声,去为她斟茶。竹帘遮了日光,室内光线黯淡,舒沅看不清他神情,但陡然间想起一事,让她玩水被发现的心虚之感一扫而空。 在梦中初见,便是在明州附近的那处避暑山庄。他见她立于湖畔,可是彻头彻尾无动于衷。 她看向他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薛承璟不解,垂眸看她,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 舒沅终究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若是我,你会不管不顾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吗?”舒沅抿了抿唇,“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我特意等你,你见了我非但不理,看我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她后来想起他一脸淡漠的样子,还觉得难过呢。 薛承璟怔了怔,先答了句不会。 他从前也听过有夫人在梦中与夫君争吵,醒来也无法心平气和,非得大吵一架才觉浑身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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