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裴见瑾从困窘中脱身,裴凛这时才来同他说话,难免觉得有些脸热。 裴凛抬眸往几步远的少年看去。 没有裴衍,裴凛恍惚觉得这位六弟和从前大有不同。然这念头一出,裴凛便将此否定。 裴见瑾的变化,似乎还是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出现之后才有的。 裴凛在半道上等裴见瑾,是想提点提点他。 念及初衷,裴凛按下思绪,阔步上前,叫了声六弟。 裴见瑾黑沉平静的眸子在裴凛脸上停了停,片刻后,裴凛才听见他应了一声。 裴凛察觉他态度冷淡,眸底如覆霜雪,也没放在心上,同裴见瑾讲起府中的形势。 不多时,裴见瑾的处所已近在眼前,裴凛说得嗓子都干了,裴见瑾几乎没有回应,只偶尔说出几个短句。 步至院门,裴凛顿住步子,正欲告辞,忽然想起一件要事。 裴凛清了清嗓子,将喉中不适的感觉压下。 眼见是不可能从裴见瑾这儿讨口茶来喝。裴凛在心中斟酌了下言辞,才道:“旁人说起梅晏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群少年聚在一处,总有人口无遮拦。裴凛那天听了许多拿裴见瑾同梅晏之比较的,若易地而处,裴凛也不能不在意这些言谈,便想宽慰宽慰裴见瑾。 但裴凛开了口,才发现这安慰的话也不是那么好说的。 论先后,舒沅认识梅晏之要早好些年。而论交情…… 裴凛侧眸投去一眼,心中有些犹豫。 舒沅才认识他多久,论交情,裴见瑾和她的情谊,大概也是比不过梅晏之的。 那日竟然还有人说,梅晏之如今是皇子伴读,身份不同,不如往年那般好拿捏了。舒沅关照裴见瑾,是找了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 这话当即惹得越九川皱眉,驳了回去。但还是闹出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些事怎么好与裴见瑾说呢?裴凛为难起来。 裴凛心底暗叹一声,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也只一两分像。” 皮相有三分像,但二人周身气度不同,梅晏之无疑是堪为楷模的谦谦君子,清风朗月一般。 而裴见瑾,裴凛略略抬起视线。眼前这人面上难见笑意,笑时也令人觉得有挥之不去的阴郁,眸子黑如稠墨,不经意间对上,还有些摄人。 裴凛回忆一番,发觉那日舒沅在裴见瑾身侧时,裴见瑾也是差不多的神情,那时他长睫垂覆,投下的阴影遮却眸色,显得更无助了些。 简直就像刻意展示给她看的。 想到这个,裴凛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赵逸咄咄逼人,裴见瑾并无还手之力,慌乱无措也很平常。 瞬息间,裴凛思绪飘得很远。宽慰人这事果然不是人人能做的。不过,他这位六弟在别庄有过那样的苦楚,也从来不叫苦叫屈,兴许那些话也不能影响他。 裴凛正想再闲谈两句就离开。正此时,裴见瑾眉眼微动,启唇道:“五哥好像还有话要说。何不进门坐一会儿。” 听起来也不如先前冷淡了。裴凛心想,或许六弟也没那么难相处。 裴凛吃惊地看了看他,沉吟半刻,还是没拂了他的意,一口茶虽不稀罕,但错过这回,下回要被他请进门去,不知要何年何月。 裴凛私心里还是想与他处好关系,于是便随在裴见瑾身侧一道入了书房。 如今在屋中伺候的只有福顺,裴见瑾亲自沏茶。裴凛借着这个空当,扫视一圈。 二房没有女主子,裴见瑾这里里外外都是由老夫人那儿派的人来收拾,虽有了个模样,但仍冷冷清清的。纵使案上与多宝阁中放置了沈家送来的摆件,始终是缺了日常使用的痕迹。 裴凛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发觉问题出在何处。 无论何物,裴见瑾都一视同仁,屋中陈设丝毫看不出他的偏好。取用倒是都方便,但看起来,仿佛此处和他别庄那残破不堪的小屋一般,是个暂居的住所。 见此情形,裴凛心底忽生荒凉之感。再看裴见瑾,他淡然处之,似乎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方才裴凛在心中将裴见瑾与梅晏之相比,此刻也心生不忍。 能得舒沅看重,于裴见瑾而言是一大幸事。哪怕舒沅是为了这张与梅晏之相似的脸。 裴凛暗想,裴见瑾如今只能在相貌上胜过梅晏之。舒沅看脸,倒是好事。 若是追溯过往,那梅晏之也全凭着和帝后二人眉眼间的一丁点神似博得了富贵荣华,得到了过往从未敢期望的地位。这般想来,他家六弟也没什么丢人的。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裴凛兀自看着书架发呆,直到裴见瑾递茶过来才回过神来。 热茶捧在手中,驱了寒意,裴凛蓦地生出些作为兄长的自觉,对上裴见瑾望来的目光,裴凛正想再说些书院的事项,却突然被裴见瑾打断。 裴见瑾一双手骨相优越,修长白皙,眉眼低垂地为自己斟茶。 满室茶香中,裴见瑾漫不经心道:“梅晏之是怎样一个人?劳烦兄长与我再说一说。” 裴凛便将自己知晓的关于梅晏之的旧事都说了出来。 裴凛说出口的,基本是京中人尽皆知的消息。他也只知大概,内里详情只有舒沅和慈宁宫里伺候的宫人才清楚。 多年前太后病重,梅晏之被家中长辈送入宫中,同舒沅一道陪伴太后,日日出入宫闱。梅晏之便因此得了圣人看重。虽心知他并非皇家血脉,但放在跟前时常看上一眼,也能略有安慰。 加上梅晏之这人也争气,学识品性样样不差,年纪渐长后便被选为皇子伴读。 裴见瑾唇角微牵,不冷不热的:“这么说,梅晏之与定远侯府也常有来往了?” 裴凛听在耳里,自然以为裴见瑾是怕拜访定远侯府时,与梅晏之撞上。 裴凛立马摇头否认:“这两年似乎不如以往亲近了。” 而后便是一阵寂静。只有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 裴凛起身告辞,临别前笑吟吟地鼓励裴见瑾用功,又说:“舒沅性情宽和,旁人的闲言碎语,你都别往心里去。” 舒沅胸怀宽广,待人和气是不假。裴见瑾听在耳中,眉心微皱。 她如今便是赶也赶不走的粘人。再往前数个七八年,能懂什么,怕是谁在跟前就喜欢谁,还要甜甜糯糯地掏出糖来同别人分享。就像她着人给他送糕点那样。 裴见瑾微有不悦。转念想到她那时应当还是个要人照顾的稚童,也不能自己挑选玩伴,神色才恢复如常。 送走裴凛,裴见瑾出府一趟,去了书画铺子,在闲逛之余,联络了董易安插的暗桩,命人先去牙行走一趟,给那两人传话。 暗卫回来,却带来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属下一路警惕行事,与那两人见面后很快便离去。却发觉定远侯府的仆从后脚进了门,属下便又暗中潜了进去。” 这个暗卫说至此处,抬眸看了眼裴见瑾,神色有些古怪,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舒家小姐派人前来仔细物色一番,挑了六七个人,其中就把董易大哥给公子安排的两人挑中了……定远侯的丫鬟和牙行管事婆子说,若是没有差错,便要下这几人。” 裴见瑾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暗卫瞥见,惊得呆住,缓了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丫鬟把表现尤为出色的两位大哥留下,说旁人也就算了,他们被定远侯府看中,不能随便便宜了别人,若是安国公府来人,才能让出来。走前还给了赏钱。” 裴见瑾眸底渐起波澜,他抿了口清茶,淡声问道:“那她派去的人,是怎么挑人的?” 暗卫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字不落地回道:“舒家小姐说,要体魄强健,有武艺傍身的。最好还要有大致能辨别草药,稳妥细致的。” 裴见瑾轻笑了声。她竟是想买通迎雪和庆仁。 若迎雪庆仁只是普通人,往后再见到施与恩惠,差些成为主仆的小姐,多少会给些面子,若再用金银引诱,就更方便了。 说什么只能让给安国公府,也就是想借此机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那办事的丫鬟提出的要求,于舒沅而言,实属平常。若不是那二人原就是他的人,兴许还真能叫她成事。 这两人早些年替燕王在暗中办事,手上并不干净,绝无可能认他人为主。 裴见瑾神色不动,嗓音淡淡的,带了些笑:“见机行事,不要轻举妄动。她说了什么,先照做就是。” 她若想做什么,不用多少日子,便会显露端倪。 暗卫压住疑惑,俯首应是,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桌案上平铺一张纸,墨迹未干,墨香与茶香缓慢地充盈书房。裴见瑾垂眸看着那半湿半干的字迹,恍惚又想起细雨不断的那日。 浑身湿漉漉,沾了水汽的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会不管他,所以令人到跟前来盯着他么。 燕王派人教养他,疯病发作,浑浑噩噩中,多次将他当做亲子。燕王清醒些的时候,也防备他,将他拘束在宅院中那两年,燕王的耳目无处不在,怕他脱离掌控。 那她这般做,是盼着他做些什么呢。 . 翌日天气晴好,裴家大郎领着裴见瑾出府拜访先生。从名儒府邸出来,已然不早。裴绮已然入仕,晚些时候还要去往同僚府中,与人一齐赴宴,便不再与裴见瑾同行。 裴见瑾看了眼天色,命车夫往舒沅挑人的牙行驶去。 舒沅一大早便被轻霜从床榻上拉起来,陪着楚宜闲逛一个多时辰,挑好了楚宜嫂嫂的生辰礼。 京中名声最盛的金银楼,贵客接连登门,巧舌如簧的柳娘子忙不过来,便谴了个伶俐讨喜的小丫鬟前来陪她们说话。 楚宜挑中的东西早就令人包了起来,此时闲适地坐在椅中,等舒沅挑选。 如意楼新出的花样广受喜爱,小丫鬟正细细讲解工艺和其中巧思。 舒沅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轻霜细问了那些人的长处,挑了些能用的人。 可近前听候差遣的侍从,最最要紧的还是不能有要命的短处。 家中可有沾赌的父兄?若有一个,保不齐哪日追债的人找上门来,走投无路之下就要被人用钱财诱惑,做出些不利主家的错事来。 贪酒好色的也不能要。办不好差事另说,把人带坏了如何是好…… 裴见瑾身边无人可用,便是想到这些,也难以查清。 舒沅细想下来,便坐不住了。她还是得再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 这章评论有红包,谢谢宝贝们的支持
第27章 ◎这种琐事,他们小公子哪能亲自去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