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日,赵逸叫人给赵玉堂送了静心明目的药膳来,送菜的厨娘还带话说:“主子说公子您眼神不好,大清早见到他身边的小厮都叫错了名字。读书人的眼睛最是要紧,要小心养护着,才能用在正道上。” 字字句句,皆是恐吓。赵玉堂得了母亲嘱咐,在京中诸事忍让,即使是亲眼见赵逸着人埋了只死猫,也不敢再说什么。 赵玉堂后来听说赵二小姐又为了爱宠痛哭了几回。他也不知有没有仆役发现那山石后埋下的死猫,或许有人发现了,只是不敢将事实告知赵二小姐。 他不再过问,也不敢再听。 此时见舒沅摆出要将此事查明的态度,赵玉堂才将过去这桩事说了出来。 难得有人听他说这件闷在心底的旧事,赵玉堂倒豆子一般讲了出来,精神为之一松,他说完叹道:“有这事在前,今日这是谁的手笔,也不难猜。” 舒沅早就听过有些高门勋贵家的子弟,倚仗自家权势在私下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些从来没摆在她眼前来。 舒沅气得头疼,忍不住用指腹揉了揉额角。 难怪她会梦到裴见瑾鞭笞赵逸,赵逸做的这些事,简直没一个清白的。裴见瑾亲自动手,称得上是为民除害。 “阿沅在这里面?”屋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舒沅登时转头朝门外看去。 舒煜缓步进门,他一身常服,面有倦色,在看到舒沅时,还是朝她弯唇笑了笑。吴临紧随其后,姿态闲散,朝舒沅招了招手。 舒煜审视的目光依次扫过裴见瑾和赵玉堂,而后才道:“你们先回去,这边有我。” 吴临毫不客气,自己走到桌前倒茶喝,一面偏过头同舒沅说话:“我和你哥办完事,在书院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你出来。便只好进来看看,留光都把经过交代了。啧,小姑娘怎么叫人给欺负了?” 舒沅这会儿眼角还有些泛红,瞧着可怜巴巴的。 舒沅乖顺地点点头。 裴见瑾道:“我送你。” 这边的事交给舒煜,舒沅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路徐行,上了马车,舒沅撩开帘子,裴见瑾还立在一旁,看样子是准备等她离开再回。 舒沅想起那日观月轩前的事,心下生出疑惑:“那天送画的小厮怀中掉下一副画,你那时看到了什么?” “你想的不错。那画上是些难以入眼的东西。”裴见瑾没有隐瞒,侧过头看她。夕阳西下,黑沉瞳眸染了一层暖色。 裴见瑾顿了顿,又道:“柳先生在城外宅院里,兴许也是撞上了他们残杀活物的场面。” 如此也就解释得通了。陡然知晓这些恶心人的事,舒沅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窒闷。 裴见瑾和赵玉堂探讨研习诗文的事也就此耽搁下来。两人的学宿此时有人守着,便是把血迹擦干净了,里面的气味一时间也消散不得。 念及此,舒沅便道:“你回去罢。若晚些时候你和他还想念书,就到阁楼去,那里要合适些。” 此话一出,舒沅便发觉裴见瑾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须臾后,裴见瑾温声回道:“世子秉公办事,这事不会轻易揭过去,赵兄那里恐怕还要多询问两句。且赵兄今日有这番惊吓,大概也没有谈论文章的兴致。” 舒沅的手抓着窗沿,提醒道:“顾大夫之前给的安神香,你可带来书院了?若想盖住那股气味,让庆仁翻一翻箱子,浓一些的香也有的。” 末了又恳切道:“你放心!有我哥哥在,一定不会叫你再受了委屈。”算起来,他们也是表兄弟呢。
第47章 ◎你和他很熟悉?◎ 出事时正是黄昏,沉浸诗书的学子散学归家,忙碌一日的夫子亦回到住处休憩。众人现下无事,舒煜差人去请,几位尚在书院的夫子都来了。 不知内情的学生闻得些许风声,爱看热闹的几人个个竖起了耳朵。往日忙着回家用饭,今天倒不慌不忙地收拾书,假装与同窗交谈心得,或是干脆到饭堂用起那没滋没味的饭食,就为了再逗留片刻,看个热闹。 学宿这边,和舒煜同行的吴临没那么多耐心,沉着脸从站成一排的仆役跟前走过,目光凌厉,有两人站姿僵直,眉毛皱成一团,目光向四周扫去,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安静地垂头等候。 吴临挑眉:“早些吐露实情,不然,免不得要受些苦楚。” 这神情异常的两个仆役皆是最近才来进璋书院做事。 他们先前听说满堂都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 新来的仆役都想到学堂书舍中去伺候,若混得脸熟便是另一番前程了,就是偶尔得些赏赐,也比外面要丰厚许多。可这些地方只要那些能识文断字的小厮,只是手脚麻利会看脸色是远远不够的,新招进书院的大多数仆役都被分到了不起眼的地方去。 这两个人心思活络,赵逸找人办事,他们便动了心思,巴巴凑过去。 事情办得轻松,本想着只是欺负了两个不起眼的公子,他们回去都躺在床上想那赏银到手的美事了,哪能想到又会被人叫出来问话。 面前的两位大人衣着华贵,腰间坠的玉佩价值不菲,且威严甚重,胆子小点的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犯事的两人如此不中用。舒煜身边的人都做惯了这些找寻证据的差事,飞快地将残存的物证找了来。 被请来的夫子皆是一头雾水,走入裴见瑾的学舍,往院中一扫,便也明白过来,都沉下脸色,负手不语。 舒煜的随侍在衙门里锻炼出来的本事,用在这两个仆役身上,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们便满背冷汗地跪在石砖上,认了过错。 学堂中还未离开的学子留意着这边动静,都派了伶俐的小厮过去观望,等小厮回来,都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问:“学宿那边出了何事?” 赵逸在这群纨绔子弟当中交游甚广。跑腿的小厮经了这番询问,面露难色,不敢像往常一般三言两语总结出大概,只含糊地回道:“发现了些作弄人的东西。好像是赵家公子那边出了事。”又提到舒煜和吴临两位还在学宿那头处置此事。 一群纨绔听到此处,都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平日里他们胡闹,也就听曲喝酒,走马斗鸡不干正事,了不起就是挥霍一些,没惹出大事。 赵逸惹出麻烦,他们要再凑过去,回家指不定又要被父亲骂上一顿。众人对了对眼神,都飞速地收拾好书箱离开了这易受波及的是非之地。 * 舒沅回了侯府,为早些忘记学宿所见,连忙给自己找了些事做。 晚间又翻出读本打发时间,困意涌来时便顺势上榻,满足地睡去。 次日一早,轻霜回禀:“世子昨夜很晚才回。只说那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进璋书院,其他的话也没留。今早天没亮就出门了。” 舒沅轻轻颔首。 书院的夫子管不到这些事上,至多将人逐出书院,要想再惩罚一二却是不可行的。偏生赵逸对裴见瑾和赵玉堂做的事,往小的说便只是与同窗不睦。 赵玉堂偶然瞧见的猫尸,裴见瑾偶然窥见的画作,这些阴私只有赵家长辈管得住。 赵逸祖父从高位退下来,德高望重,在清流中名声甚好。若他老人家知道自家子孙毫无仁爱慈善之心,大概也不会随意放过。 昨日在裴见瑾面前演了一场,舒沅当时没顾上别的。 现下回想一番,赵逸也是糊涂,偏要把更吓人的东西放到胆子更小的赵玉堂眼前去,那满桌的血,如何能吓到裴见瑾。最多也就是拿来给她搭一搭戏台,派不上别的用场。 赵家关起门来处置丑事,也急不得。舒沅暂时将此事放下,仍是同往常一般到了她和裴见瑾读书的小楼。 裴见瑾有事不在,迎雪在屋中候着,见舒沅来了,一边沏茶,一边言辞简练地同舒沅提起她昨日离开后的事。 “世子和那位吴大人片刻间就将事情查清,各位先生也都点了头,往后我家主子在书院也要清净许多。”迎雪讲至此处,话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裴见瑾最不喜欢外人打扰。赵逸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若不是如今多有不便,早叫庆仁给整治了。 迎雪眼珠子一转,又夸起舒沅送的香,说是效用上佳:“昨夜主子照常歇下,一夜安眠。多亏了姑娘您的关照。” 舒沅听得很是满意。迎雪不愧是她和裴见瑾都挑中的人选,做事干脆爽快,还知道说些裴见瑾的琐事给她听。 她多出的那一份银子也就没白花了。 说话间,舒沅余光瞥见门外的身影,定睛一看,是裴见瑾。她便起身迎了上去,将舒煜带回的话说给他听,说完停顿两息,又看着他:“之后有了消息,我马上派人告知。” 昨日裴见瑾和赵玉堂这番委屈不能白受,但少说还得等两三日才能知晓赵家那边的诚意有几分。 裴见瑾微微一笑:“好。我不着急。”目光静静停在她脸上,片刻后,他勾了勾唇。 倒是很喜欢看她维护他,为他生气的样子。 舒沅很少见他有事耽搁,而他今日居然比她来得要晚,稍有疑惑:“你去哪里了?” “和赵兄交谈了几句。过后先生谴人来找赵兄,像是有要事,我便回来了。”裴见瑾垂眸看她,笑意不减。 迎雪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瞟向他们二人。裴见瑾的经历不同常人,何时会这般耐心地回答这种探问行踪的问题。 迎雪轻轻地收回视线,不敢乱看。心道,看来主子对这位小表妹终究是不同的。 迎雪这般想着,冷不丁地又与裴见瑾视线撞上,动作僵了一僵,半晌扯出一个笑来。 舒沅跟着看过去,唇角微弯:“你身边这两人,都很不错。” 裴见瑾看向她:“能入你的眼,是他们的幸事。” 迎雪此时如履薄冰,忍住抬头的欲望,战战兢兢地端茶送水。舒沅接过茶盏,十分满意。 “还是你管束得好。”舒沅抿了口清茶,轻声道,“那张桌子是不能用了,换一个吧。迎雪他们可安排好了?” “尚未。”裴见瑾指尖轻抚杯壁,嗓音淡淡,朝迎雪投去一眼。 方才被夸赞过的迎雪又紧张起来,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找出个两位主子都满意的说法。迎雪道:“管事说书院库房里还有几张书桌,等着主子去过目,若有合适的,着人搬来就是。” 昨日出事,管教不当的管事被山长敲打过,把那两个晦气的仆役打发走,今早起来头一件事便是给剩下的人立一立规矩。天亮之后,管事又暗自琢磨能为两位公子补偿些什么。 赵玉堂学宿里的陈设太过简单素净,管事得了山长吩咐,一早便笑吟吟地上门,把那些看不过眼的物件更换了,赵玉堂学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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