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见瑾这边,外头的人不清楚,打理学宿这方事务的管事却知道,裴见瑾屋子里有尽是好东西,有沈府送来的,也有定远侯府的,书院库房里的东西都比不上。 迎雪上门,说要在库房里挑张书桌去用,管事立马振奋起精神,整了整衣冠迎上去接待。 裴见瑾和舒沅一前一后地进门,这片刻间虽未有交谈,管事看遍人情世故,一眼过去便知道两人关系甚好,下意识多看了一眼裴见瑾,心中更尊敬两分。 “东西在哪?带我们去瞧瞧。”舒沅认得这人,他是从前伺候大长公主的老人了,从前并不起眼,大约是在进璋书院这边一年年熬上来的。 舒沅从未踏足此地,等候管事开锁的空当,她随口问道:“都是哪一年制的?放太久的可不行,我们不要。” 管事握住钥匙,扭过身子,殷勤答道:“都是这一两年新做的,没人用过,漆光油亮,雕工也好。姑娘您放心。” 推门进屋,管事带着人掀开遮尘的粗布,带着他们细看,用料和手艺都是上佳。 片刻后,管事差人将裴见瑾看中的那张再做清理,保证稍后亲自盯着人送去。 末了,管事忽然想起旧事,笑道:“姑娘刚才说起旧物,我倒想起前些年的东西了,当时大长公主库中正好有合适的料子,便做了两张书桌,我记得原本是做给姑娘读书习字用的?就放在这儿,姑娘可要看一眼?” 总归还要等,舒沅颔了颔首。 “好几年前的事了。姑娘那时还小,为了方便,这桌案皆是依照姑娘身量来做,现在看,是小了些。”管事提起这些,满脸笑意。 旁边还摆着一套做工精致的桌椅,舒沅下意识问:“这又是谁的?” 管事眼角褶皱愈深,指了指旁边的物件:“自然不是沈小公子的,沈公子那会儿爱玩爱闹,如何坐得住?能陪姑娘静下来看书的,自然只有梅公子。” 舒沅心中涌起尴尬,控制自己不去看裴见瑾的神色,镇定道:“这些用不上了,还是盖上罢。” 管事连声应是,满脸堆笑地将他们送出门外。 舒沅心中十分忐忑。裴见瑾定然知晓梅晏之此人的存在。裴见瑾流落在外,孤苦伶仃之时,梅晏之却凭着那张脸占得几分皇家恩宠。 偏偏在她年幼时,确实与梅晏之时常相见,还留下这些她早已忘记的旧日物件。 “梅晏之这个名字很好听,有人多次与我提起,”裴见瑾轻轻一笑,“你和他很熟悉?” 舒沅脑中有一瞬空白,仰脸看他,语气真诚:“小时候经常会见,那是有长辈安排好的。你看我都不主动找他,也算不得熟稔。”
第48章 ◎我不算你的哥哥么?◎ 裴见瑾抬眼,清冷眉目染了笑:“你待我最好,我自然听你的。” 舒沅前一瞬还在心疼他那些缺少关怀的年月,这会儿听裴见瑾说会听她的,心底生出些大胆的念头。 等他重回宫中,谁还能如此轻易地听到他口中说出这句话。 舒沅不免遗憾,若是这句话管用的时日能再长些就好了。 裴见瑾大概不会受到昨日那事的影响,舒沅想了想,还是在午后将他拉出来在街巷中闲逛。 前些日子,楚宜和沈彻轮流被关在家中,这天也都凑到一起,四个人走走停停,好生热闹。 虽然这热闹主要是楚宜和沈彻闹出来的,她和裴见瑾大多时候只需听着。 沈彻在家中憋久了,对外面一切都觉得新奇,看到小摊小贩就想冲上去跟人家聊几句,在摊前挑挑拣拣。 沈彻眉头紧皱:“再不出来走走,感觉自个儿都不是活人了。” 舒沅看他:“能吃能睡。看起来是活得好好的。” 楚宜挑眉,哼了声:“你这活蹦乱跳的劲,还有得活呢。我考考你,在家里念书这些天,你算一算……” 楚宜还没说完,沈彻忽地加快步伐,和后面三人拉大了距离,远远地留下一句:“我去前面看一眼,你们慢慢来!” 楚宜失去了能斗嘴的玩伴,下意识想挽住舒沅,跟她亲亲热热地说话,抬头看到旁边还有个裴见瑾,思索半晌还是没有把舒沅据为己有,只是挨得近一些。 一行人时走时停,逛了大半个时辰,见舒沅累了,就在路边卖茶的摊上要了几碗茶水。 但聊着聊着,楚宜和沈彻又争吵起来。 “你胡说!阿沅小时候分明最粘我,我每天都去看她呢。”楚宜不满地瞪着沈彻。 “那我送的那个小船,是她最喜欢的生辰礼罢?我听长风说,她到现在都收得好好的,没放在外面。”沈彻双手比划着那小木船,口中振振有词。 舒沅尝了口点心,就见他们两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只好看向沈彻,实话实说:“你送的那个小船……若不管不顾地放在外面,容易散开,必须好生放在箱子里。” 楚宜扬眉一笑:“你用木片随便搭的,当然容易散了。” 沈彻犹不死心,咬了咬牙:“我如今手艺娴熟许多,一定能做出个更好的来。” 舒沅委婉道:“你如今空闲不多,读书费眼睛,没事还是去骑马散散心吧,噢,到府上来和几位叔叔伯伯练练刀法也不错。” 待几人各自归家,舒沅与裴见瑾同行,天色微暗,街巷中陆续有人挂起灯笼,明亮的烛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舒沅攥紧披风,乌黑柔软的发丝贴在颈上,她抬头看着裴见瑾,脸上笑意柔软:“你跟着我们逛这半日,会不会觉得闷?” 裴见瑾抬手,轻轻地替她理好那一缕乌发,垂眸看她,好像眸中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他轻声道:“怎么会闷。知道了很多你幼时的趣事。” 不免叫他也生出些许妄想,若是和她一起长大,该多好。 舒沅弯唇笑了笑,眸中映着灯火,亮晶晶的。她仰起脸看他:“往后的日子总是比过去要长。你在学画,等你慢慢磨炼好画技,若给我画一幅,我也会好生挂起来,一日一日等你画技渐长,又送更好的画作给我。” 柳先生花了许多年才摸清舒沅的喜好。裴见瑾不由弯了弯唇,侧眸看她:“大约要好几年才能令你满意。” 舒沅轻轻瞧他一眼:“我很有耐心的,可以慢慢等。” 裴见瑾静静地看着她。 朔风强劲,浓寒侵骨,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往后,若她眼里只放下他一人,那也很好。梅晏之占去的记忆,终有一日会被他慢慢抹掉。 毕竟他才是她主动选择的那个人。 而他,决不允许她再选别人。 舒沅回到家中,院落里亮起灯盏,静谧祥和。沐浴后本欲在榻上歇着翻一翻读本,春桃捧着一碗汤药过来,黑漆漆的,一看就很苦。 舒沅手指微微绷紧,皱了皱眉。春桃候在一边,也不催她。 舒沅叹了口气,一咬牙,伸手接过,喝药前说了句:“快去给我拿今日买的蜜枣过来。”而后才可怜巴巴地捧着碗,将药喝下去。 春桃轻声哄道:“姑娘最近气色渐好,等些日子叫大夫再观察一阵,说不准就不用喝这药了。” 含了颗蜜枣,舒沅唇齿间苦意仍未消散,又喝了半杯温水才压下去。 调养身子的病患经年累月养出了耐性,舒沅不着急,只管吃好睡好,再把裴见瑾那边看紧一点,就万事大吉了。 . 舒沅和裴见瑾几人玩耍半日,肆意自在。赵府上下却是气氛低沉,众人噤若寒蝉。 历朝律法中没有哪一条写了残害兽类这桩罪,但这无疑是出格之举,是赵府这样的人家绝不该有的丑恶行径。 定远侯世子舒煜性格沉稳,不是会贸然找上门来的人物。舒煜登门后,赵家长辈纵使还未摸清证据,也即刻将赵逸禁足,派出办事可靠稳妥的管事前去查探。 赵逸在家中得宠,且府中人丁兴旺,他平日里掩盖得好,底下的人做事小心,便没有透露出风声。 舒煜审问过进璋书院的两个仆役,套出些消息,再递到赵家长辈手中,他们顺着这些查下去,半日工夫便找到了赵逸在外面胡来的那处私宅。 赵逸祖父仕途几十年,有忠义的名声,舒煜到底给赵家留了脸面,没有宣扬出去,让他们关起门来自己处置,但这个面子也不是白来的,舒煜为受惊吓的两人讨要了些实惠的好处。 赵玉堂经过此事,若再在赵府借住,只会徒生尴尬。经过舒煜,赵玉堂得了一处清净的住处,虽是小了些,该有的都有,比以前要方便许多,不会束手束脚的。 赵玉堂所求不多,起初只想能让赵逸收敛些,他能静下心来念书便是天大的好事,不料还有如此际遇,再三朝舒煜道谢。在外独居,无人掣肘,赵玉堂整个人的面貌也为之一变。 进璋书院这边,经过夫子们的商议,也对赵玉堂有了别的安排。在外抄书写字是不稳当的营生,赵玉堂为人谨慎,夫子们便干脆叫他在书院整理案卷,给的报酬比外面要高些,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且赵家长辈是非分明,又派人来告知赵玉堂,是他们教子无方,叫赵玉堂不必担心伤了亲戚情分。带话人又给他送了些东西来。 如此一来,赵玉堂的担忧全都放下了,满含怯懦的双目渐渐地焕发出光彩。 舒沅在路上偶然遇见赵玉堂,赵玉堂严肃正经地道谢:“多亏有舒小姐,我如今才能这般自在。” 舒沅对上中气十足的赵玉堂,颇有些不习惯,只随口勉励两句。 赵家在赵逸身上动了家法,又关了祠堂,命他好生面壁思过。 舒沅快一步得到消息,跑去告诉裴见瑾。说完,总觉得赵逸被罚得有些轻了,他们关起门来打自家嫡孙,能用几分力气都说不准。 怎么想,都觉得裴见瑾不一定满意。舒沅偷觑裴见瑾神色,小声道:“赵逸若冥顽不灵,死不悔改,早晚会遭报应。”话中颇有为他打抱不平的意思。 裴见瑾侧眸看来,轻笑:“看我做什么?阿沅说得对,他是会受报应的。”只是会比她想的,要早一些罢了。 舒沅咬了咬唇。当然是在看他会不会受了这事的刺激,心底暗生戾气。 短暂怔愣后,舒沅回过神来,这还是裴见瑾头一次唤她阿沅。 舒沅颇有些不习惯,不自觉地摸了摸微红的耳朵,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只有我的哥哥姐姐会这样叫我。” 裴见瑾眸光微动,缓声问道:“你叫了这么久的裴六哥哥,我不算你的哥哥么?”虽然他不姓裴,也不行六,听她如此唤他,仍会感到熨帖。 “算的,当然算的。”舒沅慌张地抬起头,脸颊微红,抿了抿唇才道,“他们都很照顾我的。你也要多关照我才行。” “当然会的。阿沅妹妹。”裴见瑾极轻极慢地说出这几个字,一贯清冷的嗓音都显得温温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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