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的小小姐脸颊微红,轻轻点了下头,不好意思地放下锦帘,遮挡了难为情的神色。 此间事了,前路通畅,滞留的马车陆续离去。 裴见瑾还未离开。 舒沅拢紧披风,侧眸便与他看来的目光对上。 裴见瑾按着帘子,静静地看向她,大概已经凝视许久。 裴见瑾唇角勾了勾,笑意轻且淡,却越显得疏朗隽逸。 舒沅不自觉地向他走去,问道:“我带她们去医馆。你要先回去吗?” 裴见瑾微垂着眼看她,轻道:“顾大夫交代服用的药没了,正好与你同去。” 似乎是思索了半刻,亦或是即刻作答,舒沅没有觉得等了很久。 大约已经猜到他会同行,等一个她满意的答复,这片刻等候,心中也一片平静,不急不躁。 . 舒沅在别的事情上头或许不了解,寻医这事上就没有能越过她的。 趁着天还未黑透,一路疾行,没有耽搁,将母女两人送到了医馆。 舒沅积年体弱,也练就了两分眼色。 瑶瑶等两日再看大夫也没有多大妨碍,她娘却是劳累多日,快撑不住了。瑶瑶赶紧看过大夫,心里有了底,她娘大约才能松下那口气,好生歇下。 正好还有一间空出来的屋子能给她们娘俩落脚,医馆的学徒分外娴熟地去给她们收拾住处。 舒沅到医馆来,也不只为了这路上偶然遇见的母女,亦有其他要事过问。 定远侯府记了昔年伤重将士的姓名。这些人解甲归家,身上的症候却很难养好,俱是利剑刀戟弄出的伤,留下的伤痛也足够磨人,地方上未必有能医治的大夫。 府中记了这些姓名,一年总要往外送许多东西,效用极好的药膏和各色药材都有。眼下年关愈发近了,等大雪封路,便不好再往外送这些金贵东西。 舒沅便趁着这工夫找掌柜问了几句。 医馆里做事最讲究仔细,比其他店中更早燃起灯烛。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舒沅低头看着掌柜交来的单子,一缕乌发从肩上慢慢滑落,肌肤洁白,微微抿紧了唇,很是专注。 裴见瑾坐于角落,手中握着医馆学徒倒来的热茶,却不急着喝,指腹轻缓地触了触杯壁,视线往舒沅身上投去。 医馆药铺晚间关起门来,仍有许多琐事,熬膏药和煎药的都在后院忙着,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各种涩苦混杂在一起,谈不上好闻。 舒沅一直以来被养得仔细,现下却仿似无知无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如常。 掌柜难得遇上一桩大买卖,分外上心。 加上知晓这批药的去处,掌柜对那些护卫国土的将士心存敬佩,又主动问了几句这些解甲军士的家乡何在,说是可找技艺娴熟的师傅来制药,或许更适合保存,药效更佳。 掌柜说得仔细,显是样样都是亲手经办,舒沅侧首听他说话,时不时地点点头。 舒沅在单子上点了点,抬头看向掌柜:“其他的不急,这个你要差人早些准备好,一日都不可晚。” 掌柜含笑道:“正是正是。姑娘瞧得仔细,我早上才让人去催了,保管让您满意,必不会叫您久等了。” 舒沅眼睫微垂,又仔细看过一遍,才叫人将单子收起来,温声道:“这些东西,府上年年置办,这回若令我们满意,下一年便也不找别人了。” 这药铺医馆虽不愁生计,也有生意淡些的日子,倘使拿下定远侯府的这桩生意,年年有这么一笔银子进账,年前的各项开销便也不愁了。 给病患诊治,多少还有几分顾虑,轻了重了都可能惹出祸事。而这桩买卖,只需老老实实,不从中作乱即可,简直是再省心不过了。 掌柜又是一番温声细语,再三保证不会出错,事事都亲自去盯。 一墙之隔,门外一个学徒站在屋檐下,既不进门,也不说话。 旁边的小学徒看了,觉得稀奇,用手肘碰了碰他,轻声问:“程二哥,怎么不进去?这外头起风了,多冷。”说着话便应景地抖了抖。 程二拧了拧眉,瞪他一眼,回身往病人的房间走去,没好气地道:“去,该忙什么就去做。” 小学徒知道他惯来嘴硬心软,被程二瞪了一眼也不害怕,仍是笑嘻嘻的凑上来。 “二哥。里头的那位小姐,就是你招来的客人吧?我听他们私底下说,掌柜把这一单做好,我们年前能多领好些银子呢。” 小学徒显然成了程二的忠实拥趸,语带向往:“还是要跟二哥你学。二哥你那天怎么跟人说的,怎么就把这样的贵客留住了?” 程二撇了撇嘴。 他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不就是拿了驱虫的药粉给人家,然后劝了几句,叫人哪怕家中困难也不要先把贵重药材低价卖了。 谁又知道她竟然不是家中贫穷走投无路的小姑娘,而是定远侯府锦衣玉食的小姐? 程二面对小学徒的恭维,也有些受用,唇角翘了翘,貌似漫不经心地道:“你懂什么?医者仁心,记住这几个字,哪有做不好的。” 小学徒拍了拍脑袋,看向程二的目光越发敬佩,佩服得两眼冒光:“这句话师父从头一天就开始说,二哥您头脑好,心也善,难怪能领悟得这样深。我今后也记得了。” 程二好笑地摇摇头,在小学徒肩上拍了拍,很有师兄的模样,负手前行。 掌柜说完这批药材的事,又同舒沅仔细聊了聊那对母女的情况。 舒沅听他说完,这才有空去寻裴见瑾。 好在他也没到旁的地方去,她转头就看到他了。 在如此时节,天黑得早。此时外边已挂起一溜灯笼,三五行人从门前走过,薄光打在身上,而后又没入黑暗之中。 浓寒侵肌,这般寒冷下,除去叫卖的摊贩,其他人都不爱说话似的,街巷中分外安静。 光秃枝干直直指向苍穹,院中半分亮色也无。又是在医馆,四周溢出的那股苦味也添了些沉静。 舒沅一眼望去,裴见瑾脸上的笑就显得尤为惹眼。 他闲适地坐在椅中,唇边浅笑有些松散愉悦的味道,和从前颇为不同。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免不了多注意一些。 而裴见瑾盯着她,舒沅还没琢磨明白他为何开心,便被他看得微赧:“你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第54章 ◎无论何时何地相遇,你都不会留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舒沅狐疑地摸了摸脸。 裴见瑾轻笑一声:“自然没有。只是我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舒沅好奇地看他,问是不敢问的,只等他想说了,再说给她听。 裴见瑾眉宇间的清冷疏离褪去,眸光添了几分温和。 “我在遇见你之前,那十来年的日子过得不算好。然世间事,有失亦有得。夫子曾说,我过往艰难,或许正因如此,比旁人更容易沉下心来。” 裴见瑾侧眸看向舒沅,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这个我倒不在乎。” “而得你关照,叫我知晓还会有人挂念。再回想从前种种,便觉得那些经历并非全然无用。只是偶尔回想起来,若你未在别庄停留,今时今日未必会知道我这样一个人。” 舒沅心口微紧,握住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 裴见瑾说至此处,眼睑微垂,舒沅不禁心生怜惜,轻声道:“书院将赵逸除名,往后裴衍大约也不敢作乱。再说,你如今有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话中一顿,舒沅悄悄瞥他一眼,抿了抿唇:“而且我那时在别庄逗留,或许也不是一时兴起呢。” 裴见瑾视线一抬,眼眸黑沉深邃,直直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我今日才知道。你一直都很心软。我,赵玉堂,还有今日这对母女,你都不会不闻不问。无论何时何地相遇,你大概都不会袖手旁观。不会留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舒沅怔了怔。 她从不知道裴见瑾也会在乎这些。裴见瑾待她越发温和是不错,但日子久了,便也只当是礼尚往来,是对她的关切做出的回应。 如此甚好。表兄妹间就该这般彼此顾惜,相互照顾。 舒沅端起杯盏抿了口温水,笑了笑:“所以我当初说与你投缘,并非虚言。裴六哥哥如今待我这样好,我不会舍得把你留在那里。” 顿了顿,她抬眼瞧他:“况且我身子弱,便是去的时候没在别庄住下,返程怕是也要留几日。怎么会不知道你呢?” 舒沅方才听出他话中流露出的些许不安,这般说原是想宽慰他两分。但裴见瑾好像没得到宽慰,反而皱了眉。 “阿沅会好起来的。”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舒沅唇角翘了翘,思索半刻便冒出个念头来,颇有些得寸进尺,有恃无恐。 “太医看过,游医亦来过。用药上,大夫意见不一。在调养上,却都说要静心少虑,这样才好呢。”舒沅赞道,“这话实在有理。” 裴见瑾道:“你有何烦扰?若有灵药,千里万里,我也替你寻来。” 舒沅摇摇头:“裴六哥哥应当知晓西边战事的近况罢?半年前父亲出过事,我担心了一阵。也没有贪求什么,只想亲友无病无伤,便安心了。” 裴见瑾眸光微顿:“何来如此担忧?沈彻虽贪玩好动一些,瞧着也没受过什么重伤。” 舒沅叹道:“大约是听了旁人说的旧事,心里忽然不甚妥当。每年出京游历的人那么多,总有些在外没有分寸,遇到些惊险。在外行走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记恨上了。” 舒沅看向他,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对你,我大概可以放心。” 面上一派诚挚,仿佛辜负她的期许便是天底下最不合情理之事。 舒沅这番寄予众望,是有来由的。如今相处日久,更辨得清裴见瑾性情。 他不把自己的伤势放在心上。对旁人只会更加狠厉。 梦里那个他手段残暴,但报复过后,又丝毫不见喜色。梦中的他好似没有生出血肉,无悲无喜,不像个活人。 经受许多困苦磨砺,到最后却不能觉察开心的情绪,生不出欢喜,对他太不公平。 早年的经历早就了他的心性,这是很难改的。舒沅起初也觉得难办,只能顺着他,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但现下看来,她做的事似乎还挺有用的。 但仔细琢磨下来,舒沅没发觉自己有做如何特殊的事。非要细究,就是把他当亲表兄来看,真诚相待。 换句话说,就是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也要叫他知晓自己的喜好。那身被他换下的石青色衣衫便是最好的例证。 裴见瑾答道:“事关阿沅,我自会处处小心,不敢大意。”神色淡然自若,仿佛本该如此。 舒沅神色微松。满意之余,又觉得他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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