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胡人进献一种五石散,服用之后身体强健耳聪目明。明帝尝试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昨夜与庄王饮酒之后,明帝又服用了一次五石散。夜间发作起来,到此刻都昏睡不醒。 “昨日夜间,父皇骤然病重,此刻正在昏睡。”庄王看着温昭明,面容平静,“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想把你嫁给戎狄。若本王有朝一日登基,凭借你我的关系,我自然封你为大长公主,享一生荣华。我和楚王二人之间,自然是我为太子,对你最有利。” 他的目光转向温珩:“你不是一直喜欢老五么,我日后也会给他富饶的封地,你何苦让他在这陪你挨饿呢?” 明帝骤病,按照内阁的逻辑,推举一位皇子监国本是情理之中。只是如今的阁臣并不全是庄王的人,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击即中,却又不甘心错失良机。所以他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温昭明的身上,她是明帝最心爱的嫡公主,也是为了让大臣们以为她的话便是明帝的意思。 温昭明缓缓抬起头:“你要做什么本就与我和阿珩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再与你沾染毫分。我要见父皇。”她眼眸冷冽,眼中藏着冷淡的蔑视。 庄王被她的目光激怒,眼中寒芒闪现:“我劝你再好好想想,不要错失良机。” 温昭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二人僵持片刻,庄王最终拂袖而去。 德勤殿是昔年明帝召幸后宫的围房,这里是宫闱禁地,平日里本就少有人来,此刻便是连下人们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温昭明蹲下来,双手摁住温珩的肩膀:“你怕不怕?” 温珩抿平了嘴唇轻轻摇头,而后低声问:“父皇出事了吗?” “我不知道。”她拉着温珩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但温襄他太心急了。” 温昭明在朝堂之上太过弱小,她也没有足够证据向天下人告发,庄王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甚至把温珩一同带于她面前,以此为要挟。 * 西溪馆内,宋也川已经列出了几十种可能。从动机再到计策的可执行性上,他都做出了大大小小的批注。他的左手很稳,蝇头小楷铺陈满纸,字字详实,宛若一幅细密的画卷。 霍时行在门外低声说:“宋先生,楚王率百名武士从王府中出发,向公主府而来。看样子不光有楚王府自己的府丁,还有朝中几位将军和言官。” 而此时此刻,宋也川的墨笔正好圈在「庄王」二字上。 他眸光仍旧太平清宁,只是眼底掠过凛冽的机锋,宋也川走到门前,撑起黑色的油纸伞:“我亲自去见。” 楚王温兖骑马来到宜阳公主府外时,不见公主府的家奴,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利于门下。他用左手撑着雨伞,俨然已经恭候多时。 细密的雨雾打湿他的鬓发,宋也川眸若点漆深不见底,他对着楚王缓缓行礼:“草民见过楚王殿下。” 昔日宴会之上,温兖曾见过宋也川一面,他好整以暇:“你知道本王要来?” “是。”宋也川徐徐抬起眼睫,立于温兖身边的大多是宋也川不认识的武将,只有一位姓阎的文臣,宋也川记得是翰林院的人。 温兖身边的几个大臣交换了一个目光,空气中的寒意越发凛冽。温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叫宋也川是吧,本王记得你,你是建业四年的榜眼。” “是。” “早听说昔年翰林院中,有一位宋编修文字功夫了得,想不到还能为人谋士。”他挽着马缰,冷笑说,“本王的眼线密报,父皇此刻病重昏睡,而温襄却在此刻将宜阳召入宫中,此刻只怕二人已经合谋假诏,意图谋反。今日本王带朝中诸位大人一起,搜查公主府。” 宋也川眸光如电,徐徐看向温兖。 庄王与楚王之间早已谈不上表面太平,从此便是你死我活。若是楚王有治庄王于死地的证据,绝对会斩草除根。庄王府密封宛如铁板一块,温兖才会把目光转向于公主府,就算温昭明没有与庄王同流合污,楚王只怕也会找机会嫁祸诬陷。 庄王善谋而楚王善武,京畿之内的大半兵权都在楚王手上。若楚王成功嫁祸,他便会指使禁军诛杀逆贼。到那时,就算是误杀了庄王和温昭明,也会无处伸冤、无处辩驳。 宋也川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成拳。 众目睽睽之下,宋也川缓缓上前:“王爷请恕也川死罪,也川不能让王爷入府。” “哦?”温兖玩味地拨弄着自己的鞭子,“本王有不得不搜查的道理,也请了多位大人作为见证,你宋也川区区罪臣,竟敢敢螳臂当车?” 已经有武将叫嚣:“王爷何必和这个献媚邀宠的罪人多费口舌,我们理应尽快搜集罪证,早日入宫,保护圣驾!” 温兖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冷冷道:“宋也川,本王再说最后一次。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陛下,你若是再敢阻拦,便是陷本王于不忠不义。本王看在宜阳的面子上与你好言相劝,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爷,”宋也川静静地看着他,“王爷可想过若是公主殿下不曾和庄王勾结,又该如何?” “本王自会亲自向她赔罪。” “王爷便漏夜前来,趁公主不在府上时大肆搜查。既有违《大梁律法》,也违背兄妹情谊,此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不怕言官弹劾,也要考量陛下的意思。” “诡辩!”温兖似笑非笑,“但有人密报本王,宜阳公主将亲笔手书,恳请温襄监国。” 雨势越发的大了,宛若银河乍泻从九天滚落。 风急雨骤之间,竹骨伞左摇右晃难以抓握,宋也川松开了手中的纸伞,暴雨将他的头发衣服即刻便被淋湿,唯有那双明亮的星眸,在深夜之中闪着微光。 “若王爷真有实据便不会夤夜前来搜查,而是会直接交由内宫查办,”宋也川突然笑了,他缓缓道,“还是说在王爷心中,不管公主殿下到底有没有和庄王勾结,都会被王爷打为同党?” 他再向前一步:“草民可否于王爷赌一赌。” 宋也川素来温润,哪怕到了此刻,语气平平波澜不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了温兖的身上。 “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说这些,父皇身处危宫,正待本王相救。”温兖眼眸深沉,随即道,“来人,把宋也川押下去,撞开公主府的门,本王要亲自去搜!” “王爷。”众人之中,那位唯一的文臣突然开口,“老臣觉得此人言之有理。” 这个文臣名叫阎凭,鬓发已斑,身姿老迈,声音却依然沉稳:“便以寅时为期,若真有此奏表呈送于司礼监,我们再搜公主府如何?” 温兖没有温襄的罪证,正因如此,他暗中做了一封假诏书,打算稍后趁乱藏入公主府中,诬告温昭明与庄王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为了名正言顺,他才会刻意请了阎凭为证人。 没料到宋也川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说服了阎凭。 不管是六部大臣,还是内阁辅臣,阎凭在朝中颇有几分威势,他说出口的话,一时间无人敢驳。 见身后诸人有偃旗息鼓的态势,温兖只好说:“本王自然敢和你赌。不过你这罪人,哪里有和本王做赌的资本?” “自然是没有。”宋也川镇定道,“也川有的,不过是贱命一条。所以,若王爷赢了,也川以命相抵。若也川赢了,请王爷割汝州、并州两处,为宜阳公主封邑,如何?” 这并非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但温兖显然对自己的胜算极其自信:“那便依你。若你输了,本王会将你首级悬于城下,供万人瞻仰。” “好。” * 更漏将阑,一声又一声,砸落在所有人的心头。 宋也川身着湿衣,双眸蔚然如海。 公主府门之外,唯有战马偶尔的轻声嘶鸣。 天边露出一抹稀薄的蟹壳青,雨势也在此刻渐渐衰减。 温兖唇角冷漠的弧度尚未收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爷,皇宫的方向好像起火了!” 众人霍然变色,一齐向北面看去。 看不清起火的方位,只能看到浓烟滚滚,直冲霄汉。 “派人去查!”温兖怒喝,“快去!另调禁军,围住禁庭,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炷香后,有侍卫骑快马而来:“王爷!起火的并非是陛下居住的三希堂,而是德勤殿!” “昨夜下雨,为何德勤殿好端端的会起火?”温兖斥道,“必然是有贼子意图谋害父皇!” “不是的,”那侍卫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神色,“放火的人是……” “磨蹭什么,说啊!” “回王爷,纵火之人是宜阳公主!” 四下皆惊,宋也川望向那烧红了的天空,目光微沉,似有忧色。 * 三更之后,雨势逐渐变小。德勤殿是一座面阔三的殿宇,殿前有一处庭院。内殿的门并没有上锁,温襄只派人把守住庭院外的宫门,不让人靠近。 德勤殿中的温昭明,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走到窗边唯一亮着的蜡烛旁,静静地看着烛泪一滴滴滚落,凝结在灯烛的底座上。 她扯下床幔,将窗户从里面遮住,此刻幽幽的宫殿之中,只剩下蜡烛宛若萤火一般的光。 “阿姊,你在做什么?” 温昭明走到温珩面前,目光如炬:“阿珩,阿姊要托付你一件事。” 她附在温珩耳边低语几句,温珩立刻摇头:“阿姊,这件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阿珩,只有如此禁军才能入京。”温昭明眼眸沉静地说道。 温珩抿着嘴唇,久久无言。 火烛的光跳动在温昭明的眼眸深处,德勤殿是昔日召幸妃嫔的地方,桌上有各种脂粉与头油。拔步床上的纱幔本就极其易燃,温昭明将窗户遮住,除非是火势蔓延到不可收拾,都不会被轻易发觉。 她举起那根即将熄灭的火烛,引燃了床幔。 火舌舔舐着轻纱床幔,殿内逐渐滚起浓烟,温昭明和温珩走到门口:“阿珩,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的。” 她轻手推开殿门,将温珩推到了庭院中:“记住,等到内殿的火势变大,你再出去。” “阿姊。”温珩的眼圈微红,“你一定要小心。” 温昭明弯唇一笑:“好。” 说罢她将殿门重新合上,并拴上了门闩。 温珩在庭院中站立良久,直到遮挡窗纸的床幔被点燃,偌大的德勤殿中早已一片火海。 守备终于在此刻发现不对,立刻打开宫门:“不好!德勤殿走水了!快叫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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