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江沅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惧色,而贺虞竟对她眼中的恐惧分外欣赏,他拉起温江沅的手:“你若跟我,我便把这两样东西还给你,如何?” “你休想!”温江沅显然怒极,“你这阉狗在说什么混账话。” “啧,”他似笑非笑,“怎么还生气了。”他伸出左手,这只手修长苍白却极痩,他拿起那枚金镯,轻轻松松便套了进去。瓷白的皮肤,衬着金镯,竟带有一丝诡异的绮丽。 “那这镯子我便收下了。你孝敬别人,不如来孝敬我。”他的手捏过温江沅的下巴,“宫里的时日还长呢。我不急在这一日。” 直到他走远,温江沅宛若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 医者为宋也川配了药,让他每日午睡时将草药敷在眼睛上。 一连三日之后,终于有所好转,从过去只能看到影子,恢复到能够看清楚形状了。 温昭明坐在他身边,看医者默默将他眼上的白布取下,而后温昭明在他眼前挥了挥:“能看见了吗?” 宋也川笑:“能看清殿下有五根手指。” 温昭明满意:“赏。” 她托着下巴看着宋也川从床上坐直身子:“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听哪个?” 宋也川想了想:“坏的吧。” “我想救一救顾安。”温昭明试探的看向宋也川的脸色,果然见他沉下了脸来。 “他妹妹一直养在我府上,平日里细致妥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我猜她是想打听她哥哥的事情。阿照平日里安静细心,她只有顾安一个亲人了,我不想让她难过。”温昭明叹气,“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参与这些,可我总得试一试。只保住他性命也好。” “我原本是不想和你说的,说了你又要伤神。你的眼睛才好些,我不想让你再劳心费力。可我偏又答允过要坦诚,所以才愿意说给你听。” 宋也川依稀能看到她仰着脸,姿态很认真的样子,终于缓缓说:“东厂也不是想要他死,而是想折辱他。若真想杀了他,阎凭不正是例子。顾安是陛下亲自点的官,他们不会不在意陛下的态度。你不必太担心。” 温昭明明显松了一口气:“那样最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 宋也川看向她:“那好消息呢?” “我专门去问了张泊简。”温昭明目光如水,“你的策论被取中了,下月初一殿试。” 宋也川安静点头:“好。” 温昭明疑惑道:“怎么也不见你开心?” “开心。”宋也川温和一笑,他想起池濯的话,于是又补充:“只是不如见到你开心。” 温昭明的面上微微一烫,啐他:“你怎么学会了油嘴滑舌。” 听出她言语中的欢喜之意,宋也川的心情亦好起来:“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眼睛怎么办?”温昭明有些惆怅,“只余下四天了。” “不妨事的。”宋也川温声宽慰,“这几日已经在转好了。” “好吧。”温昭明怏怏地点头,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向门口看去,池濯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 看到温昭明,他先是愣了一下,连忙匆匆抱拳而后说:“也川,你先前要我盯着顾安的事今日有消息了,贺虞以贪墨为由,抄了顾安的直房,从里头抄出了一只女子的帕子。现在以秽乱宫闱之罪,要将他处以极刑。” 温昭明猛地站起来:“我即刻要入宫一趟。” “昭昭。”宋也川向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小心,顾安到底是你府上的人。” 温昭明回过身,拍了拍宋也川的手:“我省得,你放心。” 看着他们二人的样子,池濯叹气:“公主可是对你上心了?” 见宋也川不答话,池濯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你原本就疯,这下只怕是更疯了。” 宋也川:“你若是有心思调侃我,不如好好想想顾安的事。”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桌前:“我要写一封信,你替我交给孟大人。” * 走出三希堂,温昭明拍了拍温江沅的手臂:“我已经与父皇陈情了,他到底是我府上的人,一个旧帕子而已,倒也说得过去。” 温江沅含泪点头,温昭明出宫之后,她一个人沿着长街向回走,远远看见司礼监的人成群而来,他们都穿着肖似的曳撒,贺虞被众人簇拥于其中,衣上行蟒凛冽峥嵘。 温江沅侧身欲避开,却看见贺虞对着她高深一笑,他微微抬起手,阳光之下,他苍白消瘦的手腕间,那枚女子的金镯璀璨又夺目。 温江沅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 那日入夜之后,明帝先是召见了孟宴礼,而后秘密召见了满身是血的顾安,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连郑兼都不得而知。 三日之后,在宋也川殿试的前日里,顾安被明帝以渎职之罪贬谪为八品泺县知县,以牛车出京。 车马行至城门处,宋也川头戴檐帽,亲自相送。 顾安浑身高热,伤病未愈,神情恍惚,顾安将一身干净衣物和装了药物银钱的包裹递送给他,衣物最上面放着一块樱粉色的巾帕。顾安的手有些发抖,他缓缓拿起那块巾帕,口中喃喃:“我没有你有福气。” “我本想劝你不要喜欢不该喜欢的人。”宋也川声音低沉,“但我又何尝有资格说你呢。” 见顾安良久不言,宋也川道:“她如今正在宜阳公主府,你想不想见她?” 顾安缓缓摇头:“此一别天南海北,没有必要。”他仰起脸,对着宋也川拱手:“这条路是顾安的选择,请先生不必替我伤悲。” 他的目光看向公主府的方向,而后缓缓说:“舍妹便拜托殿下了。” “你对柔阳公主有什么话想说吗?” 顾安露齿一笑:“你替我劝她早点成婚吧。”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先生,我走了。” 直到牛车缓缓出了城门,宋也川才转身走向温昭明的马车。 他心情明显有些低落,登上马车之后一言未发,温昭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活着已经很好了。” 宋也川睁开眼看向温昭明,满眼苦涩:“若当初,我不曾叫他去敲登闻鼓,他便不会如今日般受尽折磨。”他扶在溪头的手缓缓收紧:“殿下,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柔阳公主不及殿下尊贵罢了。我如今所拥有的,无非是有殿下支持我罢了。” 宋也川本就是个容易消极自我折磨的人,温昭明抬起手盖在他的眼睛上:“你眼睛才好些,不要太耗费才好。”她的掌心温热,贴于眼上带着一丝清新的气息,叫人觉得分外心安。 他原本痛苦撕扯的内心稍稍平定,温昭明又说:“远离京城也好,离那些想要害他的人更远些,又是一方父母官,或许比在京中快乐些。” “这个主意其实是我替孟大人出的,唯有此举才能救顾安性命。只是没料到陛下真的允了。”宋也川抬起手,将温昭明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拉下来,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宋也川轻声说:“殿下可知,这泺县是什么地方?” 温昭明缓缓摇头。 “泺县是贺虞的家乡。”宋也川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宛如从唇齿间挤出,“三年间,泺县有四个知县死在任上。你猜,陛下为何要遣他去这种地方?” 看着温昭明的眼睛,宋也川缓缓道: “其一是威慑贺虞,以顾安的性子,必然不会安安分分的当县官,总是要折腾一番的,其二,泺县是极偏远苦寒的地方,陛下用他来振兴此地,昭昭,这些事哪一个是好完成的?” 温昭明缓缓道:“父皇不是一向重用贺虞,拿他做心腹,为何又会采纳你的这份建议?” “因为陛下在用制衡之术。”宋也川低声说,“这是我在狱中想到的,今日看来的确如此。陛下不信任大臣,其实也并不信任司礼监。说到底,都是陛下治国的手段罢了。” “我会派人保护顾安的。”温昭明缓缓颔首,“他是我府上的人,我理应再多看顾一二。” 宋也川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多谢殿下。” * “掌印可知,那顾安此刻已经出城了?” 陆望皱着眉:“掌印您说,陛下派顾安去泺县究竟是何意?” 他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声音,回头看去,贺虞正坐在司礼监的窗边,他抬起左手手腕,右手在拨弄那金镯上挂着的小金铃,随着他的手指,那铃声轻灵动听。 贺虞漫不经心:“那你想如何?” 陆望道:“我们不如杀之,以除后顾之忧。” 贺虞凉凉的目光施施然看来:“这般大张旗鼓,陛下本就是在防备着我。”他懒洋洋地放下袖子,“东厂的番子那么多,派几个盯着。” “是!”陆望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奴才必然让那姓顾的,一片纸都送不出泺县。” * 三月初一,殿试。 天色空濛,宋也川由礼部官员引领,鱼贯走入奉天殿前的丹墀之上,分列东西,面朝北立。天气有些寒冷,但众人缄默安静,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有小黄门高呼:“陛下亲临——”众人长跪行礼。 明帝高坐于奉天殿中,众人看不清、也无人敢抬头看去。只知道又内侍从奉天殿中将明帝颁布的策题捧出,从左侧台阶行来,放置在奉天殿外的案桌上。 赞礼官高呼:“跪——” 众人再行五拜三扣,而后鸣鞭礼毕。由礼部官员分发策题,众人便在奉天殿外的丹墀上开始书写策论。今年的策题是由大学士们商议之后,由明帝亲选其一。 今年的策题是:论帝王之政。 宋也川阅观文题,而后执笔写道:帝王之政,振怠惰,励精明,发乎渊微之内,起于宥密之间,始于宫闱穆清,风于辇毂邦畿,灌注于边疆遐陬…… * 殿试第二日起,读卷官轮流至御前读卷。停日讲、免侍班。翰林学士和司礼监官员一同侍奉在侧。读卷总共两日,在这两日之间,明帝每日听卷,而后与读卷官共同裁定三甲。 三月初三,二三甲已定,礼部官员开始填榜。 明帝手中持两份策论,左右相看良久,一时间有些犹疑。 一甲的名次虽由读卷官初拟,到底还需要经明帝独决,思量片刻,明帝将左手中的策论递给贺虞:“将此卷擢为魁首。” 贺虞称是,而后交由读卷官拆卷。 看见弥封之后的名字,那读卷官的手微微一抖,策论落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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