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身上的雨水落在地板上,流淌开来,蔓延在深色的地板上,像是一滩血迹。 他眼底蒙着一层雾:“他们不会让我再送一封信出去的。” 霍时行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和师父养了一只信鸽,聪明得很,记得路也识得气味,若先生有想说的话,可以写进纸条里,我替先生送出去。” 宋也川知道霍时行时常送消息回去,闻言轻轻摇头:“他们盯着我们的院子,送出去也是要被拦下来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要出去一趟。” 霍时行马上拿伞过来,宋也川摇头:“我去借一件蓑衣就行。” “我和先生一起去。” 宋也川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我要去酆县的村子里一趟,你和我一起去太显眼了些,容易被人发现。我很快就回来。” 天色压抑又低沉,隐隐雷鸣从云层后面闷闷地响起。 河道衙门府中,何藜与江源祎正在饮茶。有下人进来,趴在江源祎耳边说了句什么,江源祎挥了挥手,让所有奴才都下去,笑着说:“你知道那个姓宋的小子,现在去了哪?” 何藜慢条斯理的喝茶:“总不能去公主怀里哭吧?” 江源祎故作高深:“他可是去了酆县的洪村。” 何藜叹气着摇头:“螳臂当车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大人就不怕他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么?” 江源祎道:“你何藜何大人在和我打什么哑谜,你难道打算让这小子活着从我们酆县回去?” “诶,”何藜皱眉,“我本人当然想让他好好回去,只是水火无情,收他也得是老天爷在收,不是我何某人容不下他。” 二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第57章 过了黄昏, 雨势稍缓。 霍时行听外面嘈杂,一问才知,酆县洪村的村民们, 连同周围三四个村子的百姓,越过了酆县的衙门,改去渑州州府外鸣冤,希望州府衙门替他们解决此事。 能诉到州府衙门是个好事, 霍时行的心中微微一松,却紧跟着又揪了起来。宋也川已经走了三四个时辰, 就连酆县的百姓都已经到了渑州,可为何宋也川迟迟没有回来。 这边突然有人推开了值房的门:“你是宋也川身边的?” 霍时行打量他:“你是谁?” 那人不理他:“宋也川出事了, 我们大人让你去呢。” 霍时行猛地站起来向外走,出了河道衙门府,路越走越荒僻, 霍时行听到了河水的轰鸣声:“你要带我去哪?” 江水滚滚,浊浪拍岸。 那人古怪一笑, 霍时行看到周围的树林里走出来几个人, 他们手中拿着兵器棍棒和绳索, 显然是早有预谋, 他们一步一步向霍时行走去, 霍时行倒退一步,身后的江水呼啸而过。 * 五月二十七,今日是楚王妃的生辰,她特意提早为温昭明下了拜帖, 邀她一起赴宴。 冬禧替温昭明画眉时, 明显感受到了公主的心不在焉。 宋也川自那一日送信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没有再送信来, 温昭明写的回信也不见回音。她命霍逐风给霍时行放的信鸽,也没有一只再飞回来。 不光是温昭明心事重重,霍逐风的脸色也日渐凝重。 到了楚王府,楚王妃柳鸣琴亲自相迎,她笑着挽起温昭明的手:“昭昭,我这府上请了两位江浙的厨子,我尝着新鲜,你也来尝尝。” 柳鸣琴出身不高,却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她打理着楚王府上下井井有条,温昭明的性子清冷,本不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和柳鸣琴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两个人的关系也算是说得过去。 柳鸣琴将温昭明的心不在焉都看在眼里。 宴会后,别的女眷都接连告辞,柳鸣琴拉着温昭明喝茶:“昭昭怎么看上去不高兴,是我这个做嫂子的招待不周了,还是有了什么心事。” 温昭明端起茶盏,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缓缓说:“不过是天气热了,我有些苦夏罢了。” 柳鸣琴温柔的嗯了一声:“我还当是昭昭不喜欢我这些吃食呢。话说回来,我听说昭昭府上的那个小郎君似是去南方了。昭昭不会在替他担心吧。” 温昭明将茶盏放到一边,含笑说:“王妃别打趣我了。我哪里知道他是个有心眼的,抛开我一心往上爬,我这苦主烦还来不及,怎么会担心他。” “说来也是。昭昭这样尊贵的人,什么样的郎君遇不到。”柳鸣琴拉着温昭明的手,“原本我怕你伤心,还不想告诉你。见你对他没有了情意我才放心了。昭昭你知道么,今年户部赈灾的银子有五十万,这笔钱只有一半流进了灾县,其余都被宋也川卷走了。” 温昭明的眼眸微微一动:“这我倒是不知。可若真是他贪墨,理应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才是。” “本来是该如此的。”柳鸣琴缓缓,“只是他如今踪迹全无,整个酆县找遍了也没找到他。这事还被王爷压着,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会影响你。贪墨本就是重罪,更遑论是赈灾的银子,我六神无主的,只想和你商量一下对策。” 温昭明唇边的笑意不减,目光却冷淡下来:“王妃说笑,我哪有什么对策,公事公办便是了,我也不是个有主意的,自然是父皇怎么说,便怎么做了。” 出了楚王府,温昭明身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戾气。 冬禧大着胆子问:“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昭明目光冷淡缓缓道:“他们想让他死还不够,还想让他背着骂名去死。” 自温兖让宋也川离京的那一天起,温昭明就预料到了今天。 她相信以宋也川的聪慧,这些事本就也在他自己的预料之内。 人的欲望总是没有尽头的。温兖依靠宋也川得到了一些好处,但这远远不够。他已经发觉自己不能彻底将宋也川握在手中,既然如此,他不如将其毁掉。 他要让宋也川死,还要身败名裂的死。 “我要去南方。”温昭明说,“我要找到他。” 她抬眼望向冬禧:“你说他们这些男人,若是真刀真枪地较量也变算了,为何要乱做污名,背后刀戈相向?还是这世道本就如此,只有他们大权在握的人才配说话,宋也川这样的人只配做他们的垫脚石?” * 梧桐山上伫立着一座三层楼阁,雅致玲珑。 檐下的匾额上挂着篆书写的藏山二字。 整座精舍藏匿于半山之中,又有高大树木遮挡,若不走近来看,都不会发觉这里有一处楼阙。 一个穿道袍的青年,走到了楼阁二层尽头的房间门口,他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声平静的:“请进。” 他推门而入,一个青年背对着他,正望向窗外的碧海松涛。 他穿着半新的斓衫,沉默地站在那,好似被迷蒙云雾遮住的月光。 “也川。”这青年轻声说,“你还没想好么?” 宋也川转过身,漆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尘述,能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但我不能答应你留在这里。” “不单只有我,昔年藏山精舍还活着的,算上我一共有四个。只是他们与你不熟,你只怕都不曾见过。”江尘述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也川,朝廷的泼天富贵,公主的软玉温香,足以让你忘了藏山精舍么?你那时还在京城,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就因为师父藏了林惊风的刻板,藏山精舍的多少门生、多少师者死在了押解入京的路上,多少人被砍了脑袋?你全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宋也川抬起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上的刺字,“我怎么可能会忘?”他挽起自己的袖口,将手腕的伤疤暴露在江尘述的眼前:“可我忘不了有什么用?尘述,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山中修建了这座精舍,挂上了藏山精舍的名字,藏山精舍便可以回来了么?” 记忆中的宋也川沉默而疏淡,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今日也是江尘述第一次看到宋也川露出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也川,”江尘述缓和了一些语气,“我是在江边找到的你,若我再晚到一刻钟,你就会被水卷走。你身上穿着的是大梁的官服,我本不想救你,但是我认出了这个人是你。这样腐朽的朝廷,这样几次三番要推你下地狱的官场,你又凭什么为他们卖命?你是我师父的儿子,为何对藏山精舍的纯心,比不上我这个门生?” 清风吹过山舍的竹帘,依稀的云影落在山舍的房顶,阳光金灿灿的,可以照亮不远处的梯田与茶树,茶香清沁肺腑。听不见嘈杂与喧闹的人声,这里像是超然于世外的琼州仙境。 “也川,只要你留下,我愿意敬你为精舍主人。”江尘述一字一句,“只求你和我一起,重建藏山精舍,不要让藏上精舍的魂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尘述。”宋也川收回目光,“我不能答应你。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为藏山精舍昭雪,也不是要重现精舍昔日的风光。你应该带着幸存下来的几个人,好好生活,休养生息。而不是一心想要复仇。你们几人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 “可有你就不弱小了。”江尘述眼里带着一丝恳切,“也川,你是精舍最有才学的弟子,只要有你在,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终有一日,你渴望得到的都会得到。但不是现在。”宋也川推开窗,吹过万顷碧浪的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看向远处天边翻卷的行云低声道,“你能不能相信我?” 江尘述眼中的恳切与真诚缓缓散去:“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放你离去。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宋也川转过身:“你们现在做的事,和飞蛾扑火又什么区别?” “这是天下寒门士子渴望我能做的!”江尘述仰着头,“藏山精舍的愿望,原本就是要替天下寒门开辟一条道路。宋也川,我不论你愿不愿意,这条路我到底是要走下去的。我江尘述从来都不是怕死的人,只是我绝不会像你一样,无声无息地死于官场倾轧,献媚邀宠于豪强贵族,我要死,也一定要死在为民请命的路上!” 宋也川无声地一笑:“我有点懂她了。” 江尘述侧目。 宋也川脸上笑意浅浅:“原来看别人一心送死,是这样的感觉。” 江尘述冷笑,他抬起手指着宋也川的脸:“你是藏山精舍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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