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明恼怒了:“你继续脱,你当你是谁?” 她站起来走到宋也川面前, 抬手拔了他的簪子。 长发披散, 宋也川的眼眸中装着稀薄的雾。 “你的簪子也是我买的。”温昭明比宋也川身量还要矮些,只是她仰着脸气势很足, “你要说什么只管说,何必同我这猜闷儿。” 片刻后,宋也川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去抱她:“我错了。” 温昭明不依,抬手推他:“不要碰我。” 宋也川不松手,闷闷地将温昭明抱得更紧了些:“我不是有意同你怄气。我只是心里不舒坦。总觉得你心里有许多比我重要很多的事,我在你心里到底占几分我都不知道。” 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鸦色的长发散落了一肩。宋也川身量清癯,甚至隔着衣服都能看见肩上骨骼的轮廓。 温昭明不理他,仍旧在挣脱:“如今一分都不剩了,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她分明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宋也川的忧伤,他抬起脸,认真说:“你是当真的?” 他神情有些认真了,温昭明愣了一下,片刻后板着脸说:“假的。” 她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蹙着眉心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小郎君,心思比女郎还难猜。” 宋也川好脾气地点头:“是我不好,昭昭我下回不会了。” 温昭明眯着眼对他打开双臂:“来亲我。” 宋也川耳根一红,眼眸微微闪动,慢吞吞地倾身过来。 温昭明猛地捂住他的唇:“算了,不想亲了。” 她猫儿般的眼睛潋滟生光,宋也川有些无奈:“殿下是在欺负我。”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温昭明大呼委屈,“是你要我尊重你的,我还不够体察你的心吗?你不喜欢我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如今我遂了你的心愿,你倒是反过来怪我。” 宋也川既觉得她说得有理,却又觉得似乎不对。 温昭明看到他看中的纠结与挣扎,终于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她笑得忍不住去擦泪:“有时候,强迫也是情趣的一种,你懂不懂?” 她起身去拉宋也川的手,又去捏他的腰:“你不喜欢吗?” 温昭明笑得促黠又顽劣,宋也川眼里漾开一丝笑,温昭明见他不生气,便越发顺势而上,向他胸前伸去:“郎君方才还解衣裳给我看,今日不知还能不能再瞧一回。” 宋也川的影子依稀地投落在她身上,他倾身上前,将她两只手捉在一起,而后抵在墙上:“这样,昭昭喜欢吗?” 依旧是沉静澹泊的容颜,只是宋也川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隐约的火光,他轻轻向温昭明靠近,细细地吻她。他睫毛低垂着,不敢看她,只是将情谊揉进潮湿的吻中。 他很少有侵略性的吻,更像是涓涓细流般藏着缠绵的爱意。他松开手,温昭明睁着翦水般的眸凝睇他,有些娇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手腕都痛了。” 宋也川立刻低头去看,依稀有些红,他立刻懊悔:“是我手重了。” 温昭明咬着下唇靠进他怀中,哼哼道:“姑且原谅你。” 她又和他说了一会话,看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外头刮了一阵风,很快便下起了雨。几道雷声滚过,将房间里都照得雪亮。 “也川。”温昭明对着宋也川笑,“打雷了,我怕。你留下陪我行吗?” 一阵淡淡的土腥顺着轩窗飘来,淅淅沥沥地响起了雨声。 宋也川和衣躺在温昭明的身边,他的睡姿很好,端端正正的平卧着。温昭明从锦被下伸出一只手,顺着他的鼻骨描摹他侧脸在夜色下依稀的轮廓。 黑暗中,宋也川捉了她的手。 温昭明吃吃地笑,她说:“郎君,你生得真好看,入宫之前是不是有很多女郎喜欢你。” 宋也川轻声说:“没有。” “我才不信呢。”温昭明笑,“那时在报恩寺里,好多女郎在听你讲书,哪个都是含羞带怯的。” 宋也川摇头,又想到温昭明看不到,说:“我那时还小,脑子都在读书上,对这些不上心也不感兴趣。” 温昭明娇俏地嗯了声:“但这些年喜欢我的人还蛮多的。” “是么。”宋也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啊。”温昭明转着眼珠儿说,“从光禄寺少卿家的郎君,再到安西侯的世子,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都对我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好多人呢,回头跟你说。” 数点秋声侵短梦,檐下芭蕉雨。 温昭明已经睡熟了,宋也川仍旧直挺挺地躺着,不知为何心里像是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喉咙里都泛出了一丝酸,让他想转过身,将温昭明摇醒,让她把没说完的那几个人名说个明白。 * 九月十七。 天边旋开一丝淡薄的灰蓝,紧跟着又变成蟹壳一般的青色。 这是新君即位后的第一次谒祖,规模颇大也颇为气派。 旌旗、黄扇、金爪,雉尾金蝉、云凤锦绶,各色锦旗与护卫车马组成的卤簿仪仗绵延数十里。 天子车驾在前,其后是亲王与皇子们,再后是宜阳、其阳两位公主。 贺虞随侍在天子身侧,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青海马,身上穿着青缘赤罗裳,头戴七梁冠,身边簇拥了不少人,朝中许多大臣投去厌恶的目光,却又慑于其威势,不敢刻意多说什么。 宋也川今日穿着红色的盘领袍官服,头戴幞头,端坐于马背上,随侍在周王的车架之处。温昭明掀开车帘的一角,就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 清晨稀薄的金阳落在宋也川的身上,他似是在和身边人交谈,他本就生得金质玉相,穿着今日这身官服,更有了一种端方君子的飒沓清贵。 许是温昭明的目光太过灼热,宋也川的目光轻轻向她的方向飘来。 二人四目相对,温昭明大大方方地对他招了招手,倒是宋也川没出息地微微红了脸,对她微微颔首后转过了身去。 早知道他姿容昳丽,可现在看着依然会觉得赏心悦目。 车马休息时,温昭明还专门为温清影指:“那个就是宋侍讲。” 温清影看过去,低头和温昭明说:“的确是芝兰玉树的人,阿姊眼光不错。” 宋也川一下马便去找温昭明的位置,见她和其阳公主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笑得花枝乱颤,目光还频频向他扫来,一时间觉得如芒在背。 稍事休息后,温昭明不想再坐车了,她要了一匹马,催马上前走到了宋也川的身边。 二人并肩骑在一处。 宋也川目不斜视,温昭明笑盈盈地和他说:“好巧啊。” 宋也川轻咳:“好巧,殿下。” 此时天子仪仗已经行至一处山坳,两侧青山夹着清流绿水,两山之间有一处石桥相连,宋也川的眉心微微蹙起,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他说了一句:“殿下稍等我。” 而后催马上前,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刘瑾的位置:“刘指挥使,敢问前方可是玄武桥?” 刘瑾点头:“是。” 宋也川忖度道:“这座桥还是与戎狄人作战时建造的,那时戎狄人势强,数次与大梁争夺此地,大梁在建造此桥时刻意打造出两处藏兵洞,位于拱桥两侧下方。后来政局稍稳后,才把藏兵洞填上。天子车架即将上桥,还请指挥使派人去查验一番为妙。” 刘瑾的神情十分平淡:“好,我知道了。” 他对身边人说了什么,两名锦衣卫拨转马头向前方奔去。 宋也川打马回到温昭明身边,温昭明有些疑惑:“这条路从一个月前便轮番有人巡视,即便有人起了异心,也会被锦衣卫发觉。” 宋也川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些,就连鸟鸣声都听不真切,故而才叫人去看。”他对着温昭明莞尔:“殿下还是去车上坐着更稳妥些。” “好。”温昭明点头,“我回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天子车驾已经过了玄武桥,宋也川骑着马也踏上了玄武桥的桥身。 玄武桥是一座三眼白石拱桥,桥体两端各自端放着一对石狮,待到马蹄踏至桥身中央时,宋也川竟感觉桥体微微一晃。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异动,旋即加快了步伐。宋也川本来随着周王的车架已经走到了桥尾,他立刻拨转马头,向温昭明的马车奔去。 温昭明原本吃了些点心有些犯困,她亦感受到了桥身的震颤,正欲命人询问,宋也川已经拉开了车帘,对着她伸出手来:“殿下,速与我离开。” 正在说话间,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电光火石间,桥身剧烈地抖动起来,扑簌簌的碎石落入江心,宋也川单手握住马缰,控制着躁动不安的马匹,另一只手向温昭明伸得更近些:“昭昭,快!” 温昭明立刻握住了宋也川的手,他用了几分力,让温昭明踩着马车的车辕,攀坐在自己的身前。而后立刻向桥尾处奔去。 紧跟着又是一声闷响,桥尾猛的被炸开了一个豁口,宋也川眼中微微一缩,他轻声说:“有人在藏兵洞中埋了火药。”他拨转马头想要退回河岸彼侧,可另外那边,亦传来隐隐的闷响。桥身剧烈地晃动起来,显然马上便要坍塌,宋也川松开马缰,将温昭明抱在怀中。 周遭一片混乱,他低下头在温昭明耳边说:“闭气。” 说罢,抱着她跳下马,纵身向江水中跳去。 冰冷的河水一起向二人灌来,在河水包裹的朦胧中,玄武桥爆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巨大的碎石接连落入河水之中,宋也川单手抱住温昭明,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他顺着河水飘出十几米,托着温昭明一齐换气,紧跟着想要用匕首插入河岸两侧的石缝中固定身体。 只是他的右手依然难以受力,短刃几乎只能插入河岸边的浮土处。宋也川眉心皱起,再次起手,短刃脱手而出,向河流深处掉落。温昭明不会水,仰着头单手搂住宋也川的脖子,见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她甚至笑了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害怕:“也川,你说我们就这样死在这,是不是也算死同穴了?” 速来好脾气的宋也川根本无暇理她,他轻声说一句扶好,而后猛的抓住伸进湖水中的一处藤蔓,藤蔓上有断刺,刺破了宋也川的皮肤,他蹙着眉一声不吭,硬生生在江水中顿住了身子。此处湿滑,河岸两边不能攀爬,宋也川托着温昭明的腰:“昭昭,你踩着我的肩膀,从这里可以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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