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是宽慰他的话,只是中气很足,听上去便叫人觉得康健。 温昭明还是好好的,这足以让宋也川松了一口气。 失了太多血,人的感官都变得迟缓了, 唯独只觉得冷,靠着温昭明,宋也川那股冷意才稍稍退去。她将绒毯盖在宋也川的身上,手落在他的眼睛上,指尖还缭绕着她常用的紫述香的味道。 “你这人,竟什么都不告诉我。”温昭明眼里藏着一丝心疼,“我要好好罚你。” 宋也川似笑了一下:“好,我等殿下罚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再醒来时已经回了公主府。 温昭明不在他身边,他用了好久才慢慢回拢意识,认出自己是躺在了公主寝舍的床榻上。 屋子里为他专门点了炭火,被子里还塞了一个汤婆子,背上疼得有些麻木,倒是觉得没那么冷了。只是他心里空落落的,想要看一眼温昭明。 宋也川背上有伤,他侧卧着,目光恰好落在墙上。 墙上挂着他写的春山可望四个字,装裱得很端正。 人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思维发散起来,他的眼睛空空茫茫的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外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夹杂着有人在说话。宋也川总是能一瞬间在许多人中间捕捉到温昭明的嗓音。 她应该是才从宫里回来心情不大好。她绕进房间来,由着侍女们摘了披风。而后走到床榻前脱掉了鞋履。宋也川的心跳得有些快,因为下一秒,温昭明已经掀开被子躺在了他旁边。 二人相识良久,何曾有过这般同衾的时候。 她身上带着幽幽的香,荡开千万层涟漪一般,叫人心旌摇曳。 温昭明没发现他醒了,摸了摸汤婆子,见有些冷了,便从被子中掏了出来。 而后她轻车熟路地钻进宋也川的怀中,靠在他胸前,将他的身子抱紧。 他的身躯不似午前那般冷得彻骨,只是此刻依然带着寒浸浸的凉意。温昭明有意避开他的伤处,怀抱温暖又柔软。宋也川感受到她丝滑如绸缎般的发丝碰触脸颊,耳朵不受控制地红起来。他觉得自己该在此刻醒来了,可大抵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他很难克制自己像过去那般坚强。他贪恋着这一份暖意,熨帖得叫他眼底都快要发烫。 温昭明没想那么多。 只是她回府之后才发觉盖了这么久的绒毯,宋也川的身子仍旧像是一块冰。 他齿关有些打颤,人也显得分外消瘦伶仃。 于是温昭明便抱住了他,她的低热退了,怀抱却还暖着。 宋也川无意识地靠在她肩上,却又渐渐安定下来。 所以回了府,她也舍不得松开他,直到不得不入宫去见一下皇上。 从皇宫回府的路上,温昭明觉察出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她做惯了骄矜于人前的公主,宋也川素来对她颇多照拂,此刻她却想多拥抱他片刻,将自己身体里的热,和心中的爱,向他传递过去。 温昭明没有想到索取,她只想更多的将一切给予宋也川。 所以此刻,她抱着那个清瘦的年轻男人,她的手摸过他的鬓旁和松散着的乌发。 温昭明亲了亲他的眼睛。 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稀薄的云雾,碰触着宋也川脸侧的青丝,替他拂到而后。温昭明认真地盯着他看,只觉得像是炎炎夏日里下了一场飘飘洒洒的雪,堆砌成了这样一个如琢如磨般精致的人。 她伸出指尖摸了摸他的唇瓣,有些冷但却分外柔软。 温昭明蹲下来,伏在榻边,眼睁睁的看着面前郎君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红,他睫毛颤了颤,睁开潮湿的眼睛看她。 “你装睡!”温昭明小声揶揄他,可看着他疲倦的眼眸,又不想再苛责他。 温昭明端来了一杯白水送到他唇边,“渴不渴?” 宋也川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她的手喝完了水,温昭明重新躺在他身边。两个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宋也川脑子依然有些混沌,可心里头暗自慌乱,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这傻子。”温昭明看着他说,“医者和我说,你流了好多血。冬禧将你换下来的袍子拿给我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俩人安静地凑在一处说话,宋也川的手向温昭明的方向摸了摸,而后将她的手虚虚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仍是笑:“不骗你,真没觉得疼。” 温昭明似乎有些生气,却又怜惜他受了伤。 宋也川低声说:“殿下能靠近些么,我觉得有些冷。” 温昭明果然挪得更近了些,她侧着身躺在枕上,右手放在宋也川的腰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宋也川闭着眼轻轻凑过去吻她。 他脸上带着疲倦,唇也是冷的,却分外的软。 他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是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很久,他松开她,露出一个笑,他说:“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建业七年的诏狱里。” 温昭明安慰道:“都过去了,只是一个梦。” 宋也川微微睁开眼看着她,脸上带了几分柔色:“我知道。” 诏狱里不会有这么美好的吻。 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受伤而难过。 宋也川习惯了忍耐,在诏狱中断了肋骨都不会哼出声来。 如今身上的伤痛甚至和浔州狱中都不能同日而语,但温昭明心疼得快要落泪。 这是一种陌生的欢喜,宋也川头还昏沉着,心里却又觉得弥漫出一丝淡淡的甜。 随着和温昭明的相处,宋也川已经意识到了温昭明对他的那一丝怜惜。她尝试着去爱他,也去理解他。 “我进宫去了,阿珩和清影都没受伤。”温昭明在他耳畔说,“皇兄赐了些东西给你。” 宋也川知道她的重点并不在这,所以没有开口,果然温昭明继续说:“他要削楚王的兵权。大臣们争得很厉害。他来问我的意思,看样子是想要我去大臣面前卖惨。” 提到这些事,温昭明的神情淡淡的,她的目光看向帐顶:“若不是你在朝为官,我想搬到我的封邑去住。在涿州,那里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瓜果,还有荔枝。” 她眼中藏着一泓天上清泉,带着少女般的轻盈:“在咱们这儿只能吃到荔枝煎,在我的封邑是可以吃到鲜荔枝的。” 温昭明怕宋也川多心,又补充说:“你别多想,在这也挺好的。” “过去,我一直都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她托着腮看他,“有你在保护我,我就不会害怕了。” * 宋也川再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秋天的午后,阳光像金子一样流淌在滴水檐上。 都察院那边来了消息,过了十月十五,宋也川便要去都察院领五品右佥都御史的官职了。 这份官身不单单是做皇帝耳目风纪的差事,还握着少许的军政权。 他跪在地上谢了皇恩,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本堂侍讲的差事又该如何?” 传令的太监露出一个笑:“陛下说了,本堂的差事本就是临时的差遣,都察院这边才是正经。” 宋也川说了声是,他身上已经好了许多,除了脸色有些差之外,已经行动如常。 走出翰林院的门时宋也川看到了温珩。 他走上前行了个礼问:“周王殿下怎么来了?” 方才太监同宋也川的对话温珩都听见了,他有些失落却不表现出来:“宋先生往后不再来了吗?” 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温珩的身上,才一个多月没见,宋也川便觉得他长高了些。 “殿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派人叫我。”宋也川耐心地说,“殿下很聪慧,翰林院也有很多鸿儒博士,都比臣更通诗书礼义。” 宋也川性子寡淡,温珩也不是热络的人,他们俩一同读书的时候又有着君臣之别,平日里断然算不上亲厚。可温珩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喜欢他。 他垂着眼不说话,片刻之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不过指节长的核雕。 做得很是精致,甚至能看到上头行走的人与窗扇上雕刻的花鸟。 宋也川眼中蕴藏了一个笑意:“这是殿下做的么?” 温珩点头:“跟着先生学过后,我又额外做了一个。先生觉得如何?” 他知道这样的东西拿给任何人,都会说他玩物丧志。但宋也川不会,温珩看着他认真地将核雕拿起来,摊开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极好。” 温珩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欢喜与得意,他说:“先生教我做核雕的步骤我都记得,只是我依旧学不会如何修补雕坏的核雕。” “为得今日这个核舟,我总共做了十七回。”温珩眼眸平静如水,“先生那日说治国之道也是如此,总得在错漏之处加以弥补。可我想,若有朝一日,国将不国,不论是为君还是为臣,都该有推翻再来的勇气。先生,我绝不会学如何亡羊补牢。我要学如何才能绝无疏漏。” 他的眼睛和温昭明不同,公主的眸子明丽浩渺,而温珩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带了一股倔强的劲头。周王殿下像是长大了,不是那个哭鼻子的小孩了。 宋也川很喜欢他的倔强,做上位者的,总得需要一点韧劲儿。 能做一个明君,第一步就得是不屈服、不认命。 他觉得温珩能有自己的思考是好事,所以并不刻意引导:“殿下说的是。臣受教了。” 他把核舟交还给温珩,周王殿下仰着下颌说:“赏给你了。” 这个核雕他一连做了一个月,每日睡前拿着自己的小刻刀坐在床上雕一会,白天就藏在枕头下面。温珩觉得自己一定会比宋也川做得好,所以哪怕伤了手指也不肯休息。他自己明白,他不是在和宋也川争高低,他只是不认宋也川说的话。 国家容不下错漏,盛世也不该被涂抹污名。 宋也川有些惊讶,撩起衣袍准备跪下谢赏。温珩扶住他的手:“宋先生教诲我,可以算是我的老师,不必向我行礼。” 宋也川在他的注视下收下了这枚核雕,温珩松开他的袖子:“我走了,先生保重。” 刚八岁的人,说话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宋也川笑了一下:“是。” 天光云影之间,宋也川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在寥阔无垠的天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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