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了锦衣卫的直房里,天色不亮的时候便发送回了原籍去。 那夜宋也川一直没睡,听到消息后走到思源门时, 只看到一辆牛车上放着的尸体。 他脸上盖着白布,唯有身上那身金光璀璨的曳撒,在稀薄的晨光里,带着一丝明晃晃的凉意。 这些年来,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早已如同藤蔓一般相互勾连,刘瑾的死扯开了最后一分遮羞布。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也更不知道背后是怎样的倾轧与交锋。 宋也川时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好似笼罩着一团脆弱的云彩。 温昭明有好几日没见宋也川了, 到了都察院的衙门外,透过半开的槛窗,宋也川正伏在案桌上奋笔疾书着什么。暮色孤灯, 还有那只执笔的手,都藏着一股清冷又固执的倔强来。 离他下值还有些时间, 温昭明想了想, 向柔阳公主的芷柔宫走去。 温昭明和这个姐姐并不算亲厚, 只是有了一起长大的几分情分在, 偶尔她也会过去坐坐。 温江沅身量很高, 人也极瘦。姊妹二人坐在一处,喝了两杯茶。 先帝在世的时候,待这女儿便很是疏远,自明帝谢世之后, 温江沅这里门可罗雀。一个不受宠又守寡的公主, 不去寺中伴着青灯已经算是容情了。 这座宫殿也是凉津津的,哪怕到了深秋, 地龙也烧得不甚暖和。温江沅给她一个手炉,温昭明轻声问:“阿姊瘦了。” 温江沅也曾是美人,皇家的公主们从小受万千奉养着长大,学得尽是春葩丽藻,无论容颜如何,气质上都是千万里挑不出一个的。 和温昭明不同,温江沅的性子太柔了。她像是一汪水养成的女子,经不得风雨摧折。自驸马病故后,温江沅也像是一只日渐枯萎的花朵,无枝可依便渐渐凋零。 “天气冷了,我胃口不大好。”温江沅笑了一下,“你今日倒是得了空闲。”她有心情同温昭明调笑:“是来见宋御史的吧。” 温昭明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认了:“他太忙了,我过来瞧瞧。” “你们二人,倒是极好的。”温江沅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飘在半空的云彩,她眼中含着笑,“到了我这年纪才知道,身外华物都是虚的,只有心意才是真的。”声音虽平淡,却又带着一丝自怨自艾:“总比我这样孤零零的强太多了。” “我倒不觉得。”温昭明端着茶盏思索着,“心意这种事,今日予我,明日怕是也可以予旁人。” “昭昭,不会的。”温江沅轻轻说,“宋御史不会的。” 温昭明抬起眼睫还想说话,她的目光落在温江沅的脖子上,上头有着指节大的一处红痕,像是一个青紫的瘀痕。看样子有几天了,颜色不太深,落在温江沅白皙的皮肤上便显得格外打眼。 “阿姊这脖子怎么了?”温昭明尚且不通男欢女爱,目光中满是疑惑,“如今进了冬月,还有蚊子呢?” 温江沅低声啊了一下,而后拿起铜镜自照,脸上立刻带了红意:“许……许是不小心吧。” 温昭明倒是不疑有他:“回头做两个香囊挂在床头,兴许就好了。” 温江沅垂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渐渐黯淡,温昭明打量着时间和温江沅告别。 温江沅送她出门,一路走到门口时,温江沅突然问:“昭昭,顾安……他还好么?” 温昭明轻轻颔首:“他一切都好。” “那便好。”温江沅轻轻松了口气,望着头顶的弯月,她低声说,“我原本不懂什么叫错过。如今才懂了。” “阿姊。”温昭明思索着说,“你若真是对他有心,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你肯等,我回头替你去想想办法。”她笑:“你是大梁的公主,喜欢谁还不简单吗?” “昭昭。”温江沅拉住她的手,“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有些事,你可以做,我却不能。再者说,我如今,哪里还有脸同他在一块儿呢?” “你成过亲又如何呢?”温昭明回握住她的手,“喜欢你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些事。” 温江沅只是摇头:“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她重新换上一副笑脸:“你去都察院见宋御史吧,别叫他等久了。” “好。”温昭明道,“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你,阿姊尽管吩咐。” “嗯。”温江沅看着温昭明的背影消失在石砖路的尽头。 乌桕树的影子打落在透黄的窗纸上,一个人正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石榴树下。 那般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影子,光瞧这便叫人胆战心惊。 浓夜幽幽,唯独有那人身上行蟒的金线,勾勒出的鳞鬣分外狰狞。 他抬起瘦白纤长的手,漫不经心地伸进她领缘,勾住她小衣的系带,腕上金镯光泽旖旎,冰冷地贴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她瑟缩着颤栗了一下,贺虞对着她一笑:“真忙啊。” 语气似有悲叹,他钳制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宫宇更深处走。 侍女早已不见人影,寂寂空庭宛若盛大的坟茔。 走入寝宫,温江沅被贺虞摁在了架子床的床柱上,他侧着头用苍白的唇去咬她细白的脖子。 像是一条森然的毒蛇,下一秒便要咬破她的喉咙。 温江沅哽咽了一下,贺虞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为什么哭?” 温江沅咬着嘴唇别过头不说话。 贺虞纤长的手指落在她殷红的唇上,幽幽说:“你不说,我就杀了他。”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宫外残余的火烛光宛若鬼火般落在贺虞的脸上。 温江沅说:“你要我说什么?” 贺虞挑开她颈侧的带子,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剥开,贺虞笑得靡丽:“我要阿沅说爱我。” * 都察院衙门里今日留下的除了宋也川外,还有一位左佥都御史名叫张淮序。 他比宋也川大几岁,是建业初年的进士。 在大梁,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并称为三法司。其中都察院有“纠察”和“兼理”的职责,三个衙门相互制约又互相拮抗,原本为的是肃清吏治,却如今因着阉党的存在而逐渐权柄下移。 都察院素来有理刑名之权,与刑部分治庶狱。 只是如今已经成了虚权,刑部送来的案卷,盖了都御史的官印便得直接发送回去。 这份差事向来是由左右佥都御史在做,宋也川和张淮序二人拿着官印,将今天黄昏时才从刑部送来的案卷逐一批复。 官印是用青田石做的,八角印池里装着红艳艳的印泥,宋也川才盖了印,就听见身后张淮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当真是荒唐!” 宋也川抬首看去,张淮序气愤道:“前段时间对戎狄用兵,有个叫方靖的指挥佥事阵亡了。朝廷派了兵部职方主事去往他府中告慰家眷。殊不知那个叫武方的主事看中了方靖的小妾,执意强取。那小妾和她主母皆不肯,武方找人在主母的饭菜里下了毒,诬告是那小妾蓄意投毒。现在已经把她抓进了牢狱里,说是要砍头。” 张淮序是个直肠子,气得够呛:“前头大丈夫临阵杀敌,为国捐躯。后头便有奸佞贼人,谋夺臣妻。这样的事宣扬出去,这得叫多少人寒心。这个印,我根本盖不下去。这个案子,我要发回去让他们重审。” 宋也川起身走到他身边将这张纸拿了起来,他看完之后才问:“你说的是从哪听来的,真假可有定论?” 张淮序支吾了一下,还是说:“这样的事其实早就传开了,我认识的两个户部文书同我说起,说武方得了个贞烈美人,正新鲜着呢,我当时听了几个耳朵,没几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武方分明是假公济私,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都察院的官员按理是不能和刑部的人私下来往的,但张淮序知道宋也川为人清正,不会背后使绊,故而还是坦言相告。 宋也川道:“你若不盖印,明日程中丞问起,你该如何答对?” 张淮序:“自然是照直说的。” 宋也川看着他,目光安静:“你来都察院的日子比我久,当知发到都察院的卷宗,从没有发还回去的道理。你今日不盖印,明日还要有许多事端。”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他啪地一声将自己的卷宗合上,“我走了,余下的明日再说。” 宋也川知道温昭明今天进宫了,看样子会留宿在宫里。所以他也没急着回去,将手上的卷宗全都看完一遍,将不能定夺的单独分了出来。其实这些刑部的卷宗,到了都察院依旧是走个过场,到底还是要盖章的。 他料理了自己的桌子,然后将都察院衙门里的灯逐个熄掉,门外冷月依稀,照得人骨头缝都泛起了寒意。 衙门外停了小轿,宋也川知道是温昭明来了,没料到她会来,只怕已经等了很久。宋也川心里又忍不住地叹气。他走到轿子边上,轻轻掀开帘子,温昭明靠着轿壁睡着了。 冬禧轻声说:“殿下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不让我们去叫宋御史,说里头还有别的大人,怕宋御史脸皮薄。”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氅衣,脸上睡得泛起一丝浅红。柳烟花雾,眉目婉婉。 宋也川上了轿子,温昭明的身子便贴了过来。 她身上很热,像是秋日里的暖炉一般,带着春日里暄和暖软的感觉,贴住他清瘦的臂膊。 温昭明人如其名,总能让人联想到融融明媚的春天。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叫了一声也川。 宋也川扶着她的头,叫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叫你久等了。” “没有。”温昭明朦朦胧胧地答,“我在心里数着你的优点,还没数完呢,所以一点都不久。” 宋也川弯眸:“昭昭,我哪有那么多优点。” “有啊。”温昭明喃喃说,“你长的好看,会作文章,读过那么多书,你脾气好从不生气,还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低了,显然是又重新掉进了别的梦里。 只是宋也川却愣了,他看着温昭明的发顶久久没有说话。 他待温昭明哪里好了。 从认识她那日开始,自己总是给她带来了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前阵子还同她怄气。可她全然忘了,只记得他待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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