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敢去见他们。”她看江锦还是不理解,于是只好装腔道:“有些事,等你长大了便知晓了。” 月明星稀,云薄风柔。 将军府夫人的小院,慕饮秋独自坐在院中饮茶。 外人不知还有夫妻不住在一处的道理,但在这府中,每个人都习惯了将军与夫人互相奔波到对方那里,明明情意浓浓却偏偏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的恋爱节奏。 茶杯忽然脱手而出,哎呦一声,角落里爬墙的贼掉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好痛……”说话的贼委屈的揉着被砸红的手背,随即大骂:“慕饮秋你就是个混蛋!” 慕饮秋慌乱地站起身,跑到那小贼掉落的地方定睛一看,那人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家伙又能是谁? “你怎么?又回来了?” ----
第40章 簇簇花落,春也有些消融的念头了。 唐朝朝捏着手中热茶,安然接过了慕饮秋披在她身上的斗篷,轻轻吹着茶面上悠悠而上的热气。 听闻慕饮秋柔声责怪:“走时怎么不多穿些?” 唐朝朝很是诚实,黑夜看不清茶水之中自己的倒影,但她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带着坏笑。 “这不是生怕跑晚了被你抓去,哪里来得及穿衣服。”语气中没有责怪,尽是玩笑。 慕饮秋却不知听没听出来她只是在打趣他,轻轻揉捏着唐朝朝的双肩:“抱歉,我原本并非有强留你的意思。” “我知道。”唐朝朝温和地说。 其实自她发觉慕饮秋脾气愈发暴躁之后,她便猜出来了。只是那时候还只是猜测,为了确保父母无虞,她只能先把保险上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凭心境决定。 她之所以回来,也大多是因为这个猜测。 若慕饮秋不是被病痛影响导致的霸道食言,她坚决不会与他再生任何情愫。这样的慕饮秋,不是她愿意交托自己的人的样子。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仿造我笔记写休书,甚至偷用了我的府印。”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纸张,被他一点点展开后,其上最大的字赫然是——和离书! 他未看唐朝朝诧异的目光,手掌抚摸着那张带着他怀中温度的纸面,很久后才依依不舍将那和离书交给唐朝朝。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便提前写好了这封和离书。你那张休书仿造的足以以假乱真,但为了你日后再嫁方便,还是不用那个为好。” 在大程之内,但凡关注实事之人都知道慕饮秋娶了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唐朝朝的身份很好打探,若是被人知道她是遭休弃,自然是不好再找夫家。 却听唐朝朝笑声无奈:“二者其实区别不大。无论是休弃还是和离,天底下都没人敢抢慕饮秋的东西。虽然我并不乐意这般形容自己。” “况且……”唐朝朝没有再说下去。 ——况且她也没想过再嫁人了。 慕饮秋抬了抬头,握着茶杯臂的手指尖泛了白,很快又被血色冲散。 他原以为唐朝朝此去一别,他们二人终身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虽然很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如此突兀的分别,还是令他愁绪难抑。 但这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意志不坚,被毒占了上风。若他能晚一些被巫毒影响心智,或许还能有个美好的分别回忆。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慕饮秋再度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朝朝:“我已将父母送至安全之处,没了要挟,便有底气。有了底气,自然要按心意而行。” “心意……”慕饮秋念叨着:“心意……”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面对一切。这就是我的心意。”唐朝朝言色决绝,羞涩不在,也无畏惧。 这原本就是她的模样,只是接踵而至的打击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但自从与慕饮秋的感情越来越亲近,这种勇气又慢慢回来了。 要问她为什么如此,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 这日之后,二人还是如往常一般继续过着安静且幸福的日子。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两人其实已经没有了名义上的夫妻身份。 甚至长安关于他们的话题,还是以慕饮秋转性,将军府夫妇二人恩爱之类展开,这事早就传到了宫中,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慕老夫人也对此有所听闻。 白长娇坐在轮椅上,于廊亭之内观亭外落红。耳边婢女的讲述声停了下来,她才缓缓说道:“想来我这个儿子,是真的遇到能让自己心生欢喜的女子了。” 她说完叹了口气,低垂的双目中是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在白日的光辉之下,似乎琉璃一般透明。 “也不知这之于他,究竟是好是坏。” 汀兰安慰道:“夫人宽些心吧,奴婢瞧着这位小夫人还是听话,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白长娇摇摇头:“她并非听话,只是还被蒙在鼓里。但愿不要因为秋儿的感情伤了她才好。” “夫人一片苦心,小夫人一定会明白的。” 白长娇低了低头,未说什么,眉头轻皱着,继续看着这宫墙之内落英缤纷之景。 慕家上下都忠贞于国,却不过都是棋盘上被吃掉或者将要吃掉的棋子。只要有利于大程,死了还是疯了,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代价的罢了。 将军府西院,小神医江锦立在他师父身侧,慕饮秋的病症,她的本事还只能在旁观望。 神医拔出银针,神色有异:“与我猜测的差不多,除了巫毒之外,还被种了蛊。” 江锦大惊:“这世上怎么可能还要蛊术存在?那东西不是都被销毁了吗?” 唐朝朝未曾听闻过,但见两位神医脸上表情都很严肃,也跟着皱眉,问道:“不好治吗?” “这……”江锦垂下头,不愿与唐朝朝对视,纠结这不知是否要将实情说出口。 唐朝朝见她为难,也大致知道这个叫“蛊”的病症并不好治。 “直说便好。” 江锦弱弱地道:“不是不好治,是压根没得治……” 唐朝朝看向神医,神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巫蛊之术本是一门,这种手法在早些年很常见,是南北之境一些小国惯用的方法。后来程高祖南征,统一了南境,将蛊术需要的蛊虫销毁。北境得不到蛊虫补充,便只剩下巫这半门邪术。”神医负手立在窗前,细细讲道。 “皇帝虽称御天下,但本为凡人身,目不可及,耳不可闻数不胜数。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把蛊门斩断干净。” 江锦忽然想明白什么,张大了嘴又停住,继而小声道:“那倭国与那北境漠人……” 神医点头:“那个漠人是容器,从倭人手中取蛊,再经大程带回漠北,若不以人为容器,很容易被发现。” 他说到这,神色凛然:“故,他们来那福州四处作乱……” “只是掩盖此事的幌子。”唐朝朝与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慕饮秋异口同声道。 “他们以我这小徒弟要挟我给那漠人容器治病,应当是不小心装了太多的蛊,蛊与蛊之间争斗导致容器难以承受。” 慕饮秋寒眸闪烁,低声冷冷道:“常韦然这个老家伙,嘴里果然没什么实话。” 唐朝朝独自垂眸,站在一边。她对这些阴谋诡计不感兴趣,只是听到神医说这病治不好,心口就开始阵阵酸痛,呼吸也有些费力。 “真的没有办法吗?” 神医转过身说:“这是巫蛊之术,破其一便可保命,只是蛊虫已入血脉,无法可除。但巫毒尚未蔓延扩大,只要找到解毒之法,蛊虫留在身体虽听着不舒服,但对阳寿无碍。” 他把住慕饮秋的脉搏:“但我从前与你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毒,只能去漠国大巫那里,才得清毒之法。” 江锦看着唐朝朝纠结,上前拉住她的手。小女孩抬头看着这个曾经就算自己害怕也要保护她的大姐姐,安慰道:“没关系的,只要保证将军情绪稳定,巫毒便不会快速蔓延。还有许多时间。” 的确,还有许多时间。 可慕饮秋会愿意随她去那漠人地盘?漠人又如何会愿意给一个击败他们国家的敌国将军治病? 慕饮秋:“事情未了之前,我哪也不去。” 神医拉着江锦离开了,唐朝朝问道:“究竟什么事,值得你不要命也要去做?” 慕饮秋穿上鞋站起,走到桌边坐下,神色转向门外,黄昏的边界将天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其中交杂着太多情绪,却没有一种占上风,听来便又觉得平静:“与你一样的事。” 屋内气温骤降,慕饮秋声音一停,便寂静的叫人通体发寒。 “蛊虫是我主动服下的。” 唐朝朝惊愕后退半步才站稳,眼睛瞪得浑圆,却高呼不出声音。 “是为了,向常侍郎表忠?” 慕饮秋颔首,端起茶杯慢慢品茶:“常韦然想要这天下,我只想要一片小天地,够我与母亲度过余生。当今皇帝不愿给我这片天地,那这天下换个人也未尝不可。” 他抬起头,那种令唐朝朝凌然生畏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这只弱小的猎物扑咬至死。 慕饮秋给了这个国家新生,又要给这个国家带来灭亡。却不知这皇帝心中究竟打的何种算盘,要把这炸药桶留在身边。 一个能够埋藏于众皇子之中,暗中发展势力却毫无破绽,一举成为这新朝皇帝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常韦然此人的野心,和慕饮秋私下的交结。 皇帝利用慕饮秋制衡其他野心之官,那他这个本身便野心勃勃的官,又该由谁来制衡? 那个如今住在后宫偏殿,生命摇摇欲坠的慕家老夫人?还是那桩使得他失望辞官,甘愿做了三年乞丐,衣不暖食不饱的那桩贪污大案? “那我呢?”唐朝朝问道。 ----
第41章 神医走之前特意嘱咐了唐朝朝二人,要他们尽量控制巫毒的蔓延,否则加快巫蛊之术的两门结合,不仅可能导致毒素遍布全身伤身要命,还有可能彻底沦为下蛊之人的傀儡。 届时不管他们心中究竟有什么盘算,想要做什么都再由不得自己。 比死更可怕的,便是毫无神智的活着,违背理念的做事。 然而神医前脚刚走,后脚便控制不住场面。 慕饮秋的情绪随着呼之欲出的谋算愈来愈不稳定,唐朝朝一句“那我呢”算是成功打断了他继续激动下去的情绪,但效果也只维持了不久。 慕饮秋双拳紧紧地攥着,能清晰地听到骨头发出咔吧闷响,呼吸声浓重,俨然成了一头发狂的猛兽。他的病症一次比一次严重,从起初理智还能将毒素压制下去,到后来尽管巫毒并未发作,情绪喝脾气也受到影响。再到如今,分明才用药压制毒素扩散没有几天,却仅仅只是回忆过去,便能催发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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