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合暗自抬眼,看清那画纸上的图样,眸光闪了闪,一时更参不透自家郎主的心意。 分明是一幅将他比作恶鬼的画像,他竟视若珍宝? *** 翌日一早,归云坞众人被滚滚车轮声吵醒,看见牧合带着人将一车一车的东西运送出山,才知道钟离慕楚要带着姜峤离开。 许谦宁是听到风声最后赶到的,赶到时,姜峤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要跟着钟离慕楚上马车。 “……许云皎!” 许谦宁忍不住喊了一声。 姜峤顿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许谦宁走过去,“你们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许谦宁咬牙道。 姜峤看向他身后的一众老弱妇孺,“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许谦宁哑然,沉默片刻,却看向钟离慕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钟离公子,有些话,我想单独和她说。” 钟离慕楚挑了挑眉,视线在许谦宁和姜峤身上扫了一圈,才伸手替姜峤整理了一下鬓边碎发,“阿峤愿意么?” 姜峤沉吟片刻,才看了钟离慕楚一眼,微微颔首。 “那我在车上等你。” 钟离慕楚笑了笑,收回手上了马车。 姜峤跟着许谦宁朝一旁走了几步,两人站定,许谦宁才神色复杂地开口,“你离开,是不是为了报仇?” 姜峤沉默不答。 “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也同样问你一遍,”许谦宁却不依不饶地,“你拿什么报仇,向谁报仇?你一个女娘……” “我不只是一个普通女娘,”姜峤打断他,“表兄是不是忘了,我是废帝姜峤。而且,钟离慕楚已经答应帮我。” 许谦宁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纠结而挣扎地,“我的意思是……若没有十分把握,就算了。” 姜峤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算了?” “或者说,再等等,徐徐图之……你现在这样毫无准备地回去,光凭一个钟离慕楚,就想和那些人斗?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外祖父他们好不容易才保住你这条命,你若再送回去,他们便白死了。” 许谦宁心烦意乱地说着。 姜峤静了片刻,“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这条命。既然决定今日要走,我自然是有几成把握的,钟离慕楚已经答应帮我……” 听到钟离慕楚四个字,许谦宁似是想到什么,脸色略微发白,压低声音,犹豫着开口,“钟离慕楚与你究竟是何关系,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才发现,他似乎有两幅面孔,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则做事狠绝毒辣……我从前竟是看错了人……” 说着,他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有些痛苦,又掺杂着几分怵意,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竟然略微有些颤抖,“表妹,这两日我日思夜想,当初我向他求助,告诉他归云坞的存在……是不是铸成了大错?” 许谦宁抬眸,眼尾微红,眸光湿润地盯着姜峤,“岐山那场山火……与钟离慕楚,有没有关系?” 姜峤深深地望着他,眼中暗潮涌动,可很快又风卷云收,归于平静,“他若与此事有关,我怕是早就与他鱼死网破了,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跟他待在一起么?” “当真没有?” 许谦宁反而有些不相信。 姜峤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归云坞的一切灾厄都是源自我,是我害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舅母。表兄,你记住这句话就好了。” 许谦宁欲言又止。 姜峤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吊脚阁楼,“你也可以继续恨我,反正今日离开后,我应该也不会回来了。我走之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那只狸奴,还有……将我那间屋子拆了吧。” 许谦宁愣住,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向那间阁楼。 “我和阿母,都是归云坞的罪人。拆了这间屋子,或许就能抹去我们留下的痕迹,一切或许还能回到原点。能不能让归云坞回到从前,就看你了。” 语毕,姜峤又看了许谦宁一眼,才转身朝马车走去。 许谦宁面露怔忪。姜峤这番话听上去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可又像别有深意…… 车轮缓缓滚动,马车颠簸着从山道上驶离了归云坞。 车内,钟离慕楚一边烹茶,一边看向姜峤。 “同你那位表兄说了什么?” “让他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姜峤掀开车帘,望向身后被严加看守的归云坞,“舅舅的人,会一直待在这里护着他们吗?” “自然。” 钟离慕楚突然想到什么,长眸微眯,“回了建邺,阿峤便不能再唤我舅舅了,省得让别人猜疑。我已为你想好了新的身份。” 姜峤默了默,“是什么?” 钟离慕楚笑,倒了一碗茶,递给姜峤,“钟离氏未来的女君,我的未婚妻。” *** 七日后,建邺。 正值酣春时节,翠陌垂柳,百花齐绽,城内城外皆是一派繁华春景。 长街上,络绎不绝的轿辇与马车朝城外驶去,大多是世家的郎君贵女们相约去郊外赏花踏青,经过之处,都浮动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 街边茶肆,有几人望着这幅景象,却格格不入地讨论起了前不久的岐山山火。 “若我没记错,南靖建朝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严重的天灾。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的征兆啊?” 一人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另一人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天又要变了?” “哎,你这话太危险,我可不敢接。” 那人压低声音,“不过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有传言,岐山那场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为了将那位逃窜在外的废帝烧死在山中,才故意放的火……” 四周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天爷啊,你这话不是比我更危险?” 一群人静了片刻,才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这要是真的,那简直是造孽啊……岐山上的火烧了几天几夜啊,死了不少人。为了除掉一个姜峤,赔上这么多条人命……下令的人与姜峤又有何异?” 有人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长街尽头的皇城,叹气,“那里面的人,无论换了谁,都从不在乎我们的性命……” 铜板被放在桌上,众人离开了茶肆,纷纷散去。 不过片刻,两三个轿辇陆续从茶肆边经过,停在了街对面的珍宝阁外。几个贵女下了轿辇,说说笑笑地走进店铺内。 贵女们坐在二楼隔间内,一边喝着茶一边挑选着伙计送上来的首饰,讨论着过几日花朝节要如何盛装打扮。挑着挑着,话题便不自觉偏到了郎君们身上。 “对了,花朝节上,你们最想见到哪家郎君?” 贵女们叽叽喳喳地提了几位人选,唯有一位年纪稍长些的,穿戴更贵重的女娘摇头,“花朝节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放眼整个建邺,如今还在适婚年纪的世家公子,大多是些平平无奇的庸才,哪比得上前几年……” 年纪小的贵女们忍不住朝窗边聚了过去,“袁姐姐,你再同我们说具体些,前几年如何?” 袁姓贵女坐在窗边,摇着扇陷入回忆,“你们都没见过,霍奚舟、越旸和钟离慕楚这三个人物一起出现在花朝节时的场面……只可惜,他们如今一个是汾阳郡王,一个是大将军,钟离慕楚倒是闲散……” 袁贵女惋惜地摇头,“但前段时间,他被歹人害得差点中毒亡故,钟离府上上下下都以为他死了,声势浩大地办了场丧事,没想到他竟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如今也不知病况如何,仍在钟离府闭门不出……所以,那样赏心悦目的场面怕是再难复刻了。” 另一个贵女对着铜镜摆弄着头上的钗环,“得了吧,袁娘子。物是人非,就算再来花朝节,他们也都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霍大将军宠爱一个婢女,汾阳郡王这次回京听说带回了一位新欢,只剩下一个钟离公子……” “若是能看见钟离公子也不错。” “信女愿这个月都茹素,换钟离公子来花朝节……” “就茹素一个月啊,心意不诚!” 几人打趣地哄笑起来。 见首饰也挑得差不多了,她们终于将掌柜唤了进来。 掌柜亲自替她们将首饰装入盒中,拿起一串玉蝶赶梅的金玉耳坠时,突然哎呦了一声,“哪个不长眼的,竟将这串耳坠拿上来了……” 这金玉耳坠是袁娘子挑的,她愣了愣,走过去,“怎么了?” 掌柜抱歉地,“袁娘子,实在对不住了,这耳坠唯有一串,已经被别家订走了,我再送您一串别的耳坠可好?” 袁娘子面子有些挂不住,“是哪家女娘订走了?我出双倍的价钱,让给我吧。” 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怕是不行……这耳坠是要送去钟离府的。” “钟离府?” 贵女们都愣住了。 “你莫要拿钟离府唬我们,钟离府怎么会来你这里订女子的饰物?” “诸位娘子还不知道吗?这耳坠,是钟离公子送给未婚妻的。” “未婚妻?!” 众人震惊,面面相觑。 “对啊,钟离公子前两日亲自带着未婚妻,来珍宝阁挑首饰,我还能拿这种事骗诸位娘子不成?” 正说着,一个伙计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掌柜的,钟离府来人了!” 掌柜的连忙捧着那串耳坠退了出去。 贵女们也纷纷拥到了隔间的窗户跟前,低头朝楼下望去,只见钟离府的马车刚刚好在珍宝阁门外停下,钟离慕楚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依然是白衣翩翩、气度卓然,令贵女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钟离慕楚走下车,抖了抖衣袖,又转向马车。下一刻,戴着面纱的青衣女子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刚想踩着脚凳下车,钟离慕楚却已经伸手,小心而温柔地将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楼上的贵女们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钟离慕楚俯身弯腰,替那女子整理起了褶皱的裙摆,又牵着她的手进了珍宝阁。 隔间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止一人变了脸色。 半晌才有人小声憋出一句,“竟然是真的……那是谁家女娘啊?” 珍宝阁一层。 姜峤不自然地跟在钟离慕楚身侧,下意识扶了扶脸上的面纱。 钟离慕楚侧眸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姜峤低眉敛目,轻声说道,“我只是还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有些不习惯……” 钟离慕楚笑了笑。 珍宝阁的掌柜迎了出来,身后的伙计们还搬出了大大小小的箱盒,“钟离公子,您怎么还带着娘子亲自过来了?不是说好,我们今日将这些首饰送去钟离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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