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氛围一时凝滞了,两人都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姜峤神色缓了缓,率先打破僵局,“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开,往后也不必再冒险闯进来寻我。你如今是段秦太子,太过惹眼,若被人发现你与我有所来往,反倒会给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云垂野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顷刻便与屋外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 姜峤走到窗前,抬手将窗阖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武安侯府。 霍奚舟挟着一身凉意回到侯府。前脚跨过门槛,彦翎后脚就迎了上来,跟在他身后,“侯爷,老夫人和二娘子还在等你一起用饭。” “告诉她们,不必等了。” 彦翎面露难色。 霍奚舟扫了他一眼,“去。” 彦翎这才悻悻地转身离开。 霍奚舟屏退了一众下人,独自一人穿过游廊朝后院走去。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 霍奚舟淡淡抬眼,望向游廊尽头的那片阴影,薄唇启合,吐出几字,“出来吧。” 下一刻,穿着夜行衣的云垂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神色各异。 *** 南靖虽重文轻武,但还是延续了一年两次围猎的传统。每逢盛春和初秋,禁军都会包围钤山,将山上的飞禽走兽通通驱赶到皇家猎场,等待南靖皇室带着文武百官进入猎场,大展身手。 各色旌旗随风曳曳,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猎场,地上的沙石都被略微扬起,隆隆地震颤着。 霍奚舟领着自己的亲卫队走在最前方,为天子仪仗开路,越旸紧随其后。天子仪仗夹在他们二人之间,甚至都变得有些不起眼了。 越旸之后,便是段秦太子的仪仗,最后才是文武百官。绣着睚眦纹的华丽车盖夹在其中,与天子仪仗相较也毫不逊色,在队列末尾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众人进了猎场,按照次序安顿下来,又完成了一整套繁缛的礼节,才由霍奚舟出面,代替天子射第一箭。 霍奚舟身穿玄色劲装,一手持着弓,一手扯了扯缰绳驱策着马上前,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取出一支箭矢,搭弓拉满,对准了不远处疾跑的麋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聚集在那支箭上,整个猎场都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弓弦一松。只听得“嗖”地一声,破空而出的箭矢贯穿麋鹿的要害,麋鹿猝然倒地。 “好!” 猎场中传来一声突兀的拍掌叫好。 众人顿时转移了视线。就连姜峤也下意识从霍奚舟身上移开了眼,循声望去,想要看看如此肃穆的场合,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张扬放肆。 只见一个穿着团龙戎服、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孩童从最中央的帐幕中跑了出来,身上还背着特制的小弓箭,满脸佩服地望着霍奚舟,随后又跑向为他准备好的小马驹,手脚并用地想要跳上去。 “快,快扶朕上马,朕也要像大将军一样,射只小鹿回来!” “……” 姜峤心情复杂。 他就是姜昭,那个被越旸和霍奚舟推出来取代她的倒霉蛋。 说起来,还是姜峤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远房堂弟,别的不说,但那股没心没肺的傻劲看着应是他们姜家人无疑…… 姜峤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近百年来,姜氏的皇帝加起来到底有没有一百个心眼,或许靖武帝一人便占了九十九个,其余的,怕是共用一个心眼一个脑子吧? 随着姜昭骑上马,在侍卫的看护下朝山林中动身,越旸也跟身边的笙娘说了句什么,意气风发地走出营帐,策马离开,王公大臣们纷纷跟了上去。 倒是最受人瞩目的霍奚舟,在射出第一箭后就翻身下了马,将弓丢给了一旁的彦翎,似是对山中的猎物毫无兴致。 段秦的使臣原本还极力劝云垂野上场,想要让他与霍奚舟一较高下,好为段秦立威,谁料他们劝得口干舌燥,一转头竟看见霍奚舟丢弓下马,顿时噎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转眼间,营帐间只剩下一些不擅骑射的文官和世家女眷。 姜峤终于按捺不住,从钟离慕楚身边站了起身,低声道,“我可以去寻笙娘了吗?” 钟离慕楚抬头看了她一眼,颔首,“让牧合跟着你。” 姜峤皱了皱眉,“我不过是去关心关心她的近况,说些女娘之间的私密话题,这也值得让他跟着监视我?” “这并非监视,而是保护。” 钟离慕楚眯了眯眸子,“之前我便想问你,你与那渔家女何时变得如此亲密,能有什么私隐可聊?况且,她还长着那样一张脸,你从前与姜晚声那般生疏冷漠,怎么和一个赝品倒是姐妹情深起来了?” 姜峤闻言更是不悦,忍不住出言相讥,“舅舅不是最讨厌血脉亲缘那一套么?当年对着和自己同出一脉的族人都能赶尽杀绝,对我这个半分关系没有的外甥倒是比谁都亲近。这话从你嘴里问出来,不觉得可笑么?” 钟离慕楚顿了顿,也不知怎么就被取悦了,抬手拉了姜峤一把,让她跌坐进了自己怀里,“说得有理。” 姜峤身子微微一僵,分明想要立刻挣脱,却迟迟没有动作。 营帐外,一截玄衣袍角忽地闪过。 不远处,彦翎正擦拭着霍奚舟的弓,想要收起来,手上却突然一空。 他诧异地抬头,只见霍奚舟去而复返,脸色阴沉地夺回了弓,“侯爷?” 霍奚舟气压极低地转身,恰好对上从营帐中走出来的云垂野。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对话,却不约而同朝自己的马走去。 营帐内。 钟离慕楚侧眸打量怀中的姜峤,笑了笑,“我突然发现,我可能还是更喜欢你牙尖嘴利,与我针锋相对时的样子……” 姜峤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得寸进尺道,“那你还真是下……唔。” 钟离慕楚双指捏住了她的脸颊,令她再也不能将后面一个字吐出来,“再说下去就过了。” 对上姜峤不忿的眼神,钟离慕楚眼中笑意更甚,很快便松开了手。 姜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神色稍敛,郑重其事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与笙娘变得那么亲密吗?被霍奚舟囚困在江州时,每日只有她来看我,陪我说话,陪我下棋,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还是愿意摒弃废帝的名号看我,相信我,为了帮我逃离江州,不惜触怒霍奚舟……” 姜峤越说越认真,她转头看向钟离慕楚,不知为何,忽地停顿了片刻,才怔怔地唤了他一声,连名带姓的,“钟离慕楚,这世上还是有人干干净净的,只是我们生错了地方。” 此话一出,钟离慕楚唇畔的笑意猝不及防凝滞了。 有那么一刻,他眼前忽然闪过了钟离潇悲憎交加的那张脸,与姜峤的面容交叠重合。 他听见钟离潇撕心裂肺地哭诉着,“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生错了地方,投胎到了钟离家!” 钟离慕楚心中涌起些说不清的感受,好似有某个充斥着戾气和痛苦的角落,因姜峤这句话得到了一瞬间的安抚与慰藉,令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竟觉得,姜峤对他说一百句软话好话,恐怕都不及这一句交心的话来得更有冲击。 被钟离慕楚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峤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竟也莫名觉得尴尬和难堪。 姜峤仓皇起身,“我走了。” 目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离开了营帐,钟离慕楚沉默不语。 “郎主,”牧合走到近前,问道,“可要属下悄悄跟过去……” “……算了。” 钟离慕楚收回视线,面上又恢复如常,“猎场里可安排好了?” 牧合点了点头。 钟离慕楚揉了揉眉心,“处理干净,尽量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是。” 姜峤系上面纱,从营帐和人群中穿过,终于找到了远离人群的笙娘,只是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郡王府的侍卫和婢女。 姜峤放缓步伐,不远不近地停了下来,咳嗽了两声,便成功吸引了笙娘的注意力。笙娘转头看见姜峤,眸光亮了一下,刚想走过来,却见姜峤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就像没看见她似的,若无其事地朝一旁走开。 笙娘顿在原地,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侍从。 片刻后,姜峤在营帐后等来了孤身一人的笙娘。 “云娘子……” 笙娘匆匆走了过来,“娘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姜峤扫视了一圈四周,又将她往旁人看不见的死角拉了拉,郑重其事地,“我说过,会将你从汾阳郡王府救出来。不瞒你说,其实这次春猎,钟离慕楚已经有所计划,要置越旸于死地……” 笙娘神色一僵,眼里露出几分惊惶错愕,“什么计划?” 姜峤侧眸,越过营帐看向那树影重重的山林,启唇道,“钟离氏驯养多年的猛兽,如今已被人放进了山林中。越旸自丧妻后,常年熏染极乐香,钟离慕楚便是利用了这一点,近来一直以极乐香为引,令猛兽记住了这气味,且闻之便会发狂……” 笙娘怔住,脸色略微有些发白。 山林中,马蹄声渐行渐近。 越旸驾着马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一支郡王府的亲卫队。一队人不疾不徐地从树下经过,越旸低垂着眼,心不在焉地想起了好几年前的钤山春猎。 那时他刚与姜晚声成婚不久,婚后姜晚声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可那日却难得唤他夫君,对他好言好语,想让他替她猎一只极为难得的麋鹿。 他其实并不擅骑射,但因为姜晚声开口了,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去做,更何况只是一头麋鹿。那一日,他在山中搜寻了许久,好不容易看见一匹麋鹿的影子,刚要搭箭射杀,却被钟离慕楚身边的那个牧合抢了先。 他原想要用自己的身份争抢那只麋鹿,可牧合却口口声声说,这是钟离慕楚命他捕杀献给陛下的。皇帝与公主,自然是皇帝为尊;越氏与钟离氏,那时也是钟离氏为大。 越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麋鹿被献到了御前,虽然后来他才知道,姜晚声对什么麋鹿一点兴趣没有,对他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支开他,这样她才好私下去找钟离慕楚…… “郡王?” 身后的侍卫唤了一声。 越旸缓缓抬眸,神色有些恍惚地在林中扫视了一圈,“今日无论如何,定要猎得一只麋鹿。” 侍卫们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是。”
第65章 同生共死 姜峤刚与笙娘分别, 从营帐后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另一位老朋友。 她面上只闪过一瞬的差异,很快又恢复如常,客气而生疏地唤了一声, “霍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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