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便被带了出去,转而押了一名将士进来,将越旸瞒着霍奚舟纵火烧山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与前一人的证词相互佐证。结束后又继续换下一个…… 霍奚舟就这么轮流传唤着人,毫无间歇地叫了十数个进来,有越旸的人,有晋陵军将士,甚至还有潜伏在钟离慕楚身边的探子。几乎将火烧归云坞一事掰开了揉碎了,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说给屏风后的姜峤听。 姜峤一动不动地坐在榻沿上,静静地听着,神色空白,眼里却是暗潮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再次恢复沉寂,屏风外的人通通都退了出去。 霍奚舟绕过屏风,回到姜峤面前,却没有离开解开她的穴道,而是定定地盯着她,低声问道,“都听到了?” 姜峤垂着眼,默不作声,只是交握在身前的手却紧紧攥在了一起。 霍奚舟在她身侧坐下,掰开了她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手指摩挲着上面被指甲掐出的道道痕迹,声音放缓,“不论你是什么身份,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即便你真的是嗜杀成性的废帝,躲在归云坞谋划复位大计,我亦不会命人纵火烧山……” “经此一遭,你也知道。岐山的山火一旦点起来,便再难扑灭,我不会牺牲整座山与整座城的无辜百姓去换一人性命,换江山稳固。否则我这些年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意义何在?” 霍奚舟的目光始终盯在姜峤面上,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皎皎,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第64章 锥心 姜峤眸光微闪, 终于看向霍奚舟,嗓音疲惫,态度却已然软和了些许, “……你先放开我。” 霍奚舟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隐隐闪过一丝惊喜。他抬手解开了姜峤的穴道, 揽着她的肩便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皎皎……” 姜峤只觉得浑身一松, 下一刻便冷了脸, 蓦地抬手,摘下发间的鎏金缠枝步摇,朝霍奚舟的颈间刺了过去—— 霍奚舟眸光一滞,下意识要闪避开,可又想到什么, 硬生生顿在原地。 簪尖即将刺入霍奚舟脖颈的那一刻, 姜峤眸底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震愕。她分明已经放慢了动作,凭借霍奚舟的反应, 不可能挡不住这一刺,可他竟然无动于衷…… 姜峤咬牙, 手腕一抖, 簪尖就斜刺进了霍奚舟的肩头。 霍奚舟痛得闷哼一声,却仍是固执地伸手, 探向姜峤。 姜峤躲开他的触碰,一把拔出簪尖, 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霍奚舟的血沿着簪尖滴落, 在地上溅开斑斑点点的红痕。 姜峤背对着霍奚舟, 没什么波澜地出声道,“你以为找来这些不明身份的人,胡乱说一通有的没的,我便会相信吗?你是武安侯,以威势胁迫这些人串供说辞,又有何难?” 霍奚舟眸光一滞,眼里的期望转瞬化作泡影,错愕、惊慌和落寞各种情绪一一闪过,令他眉宇间的阴翳去而复返,“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在江州时,我也曾这么问过你。” 姜峤闭了闭眼,“霍奚舟,你信不信一个人,全看证据。可我信不信一个人,只由己心……如今,你也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了么?” 霍奚舟哑然,动了动嘴唇,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他竟真的尝到舌尖蔓延开的涩味,仿佛刚刚饮下了一碗巨苦无比的药汁,唇齿间都有些粘稠发涩, “好……皎皎,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便全然信任钟离慕楚么?他与越旸暗中勾结,虽不知到底谋划了什么,但他很有可能就是向越旸通风报信、害得许氏灭族的罪魁祸首。即便如此,你还要嫁他?” 姜峤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好在她仍背对着霍奚舟,不会被看出什么端倪。她死死咬唇,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波澜,“……要嫁。” 这两个字似是一点星火,被轻飘飘地抛落在霍奚舟心上,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几乎要将他勉强维持的冷静和理智焚烧成灰烬。 霍奚舟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峤的背影,一只手撑在榻沿,手背上的筋脉肉眼可见地绷紧突起,可他仍强撑着,“为什么?” “为什么?” 姜峤张了张唇,“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还在与我赌气,还在怪我认错了人,怪我从前疑你伤你,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报复我,是不是?” 霍奚舟将字句咬碎。 姜峤摇了摇头,口吻已经恢复平静,“我要嫁给钟离慕楚,不是为了报复任何人,只有我心悦他这一个原因……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许是背对着霍奚舟,看不见他的表情,姜峤才能将这段话如此连贯地说出来。 她松开手里的鎏金缠枝步摇,将步摇狠狠掷在了地上,这一次,簪身终于碎裂得彻彻底底,便是这世上最精通修补的能工巧匠,也再无可能转圜。 可姜峤犹嫌不够,又近乎残忍地丢下最后一句,“我和他之间的事,从来都与你无关。” 霎时间,霍奚舟仿佛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意志轰然崩塌。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姜峤走去,震怒、痛苦和嫉妒在那双眼眸里并生交杂。 霍奚舟恨不得当下就将她转过来,推倒在身后的卧榻上,堵住她那张句句剜心的嘴,将这身红得刺眼的嫁衣撕扯下来…… 可在伸出手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的那一幕幕画面却忽然消失了,原本还带着些恼恨的动作竟也慢了下来,变得酸涩而挣扎。最终,他只是扣住了姜峤的胳膊,从后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那我算什么?” 室内死寂沉沉,只剩下霍奚舟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得几乎叫他自己都辨认不出,语调里更是掺杂了几分卑微的意味,犹如一只被遗弃的丧家之犬,在姜峤裙下摇尾乞怜,乞求她回心转意。 这一念头冒出来,迅速就在他心中扎了根,以惊人的速度萌芽蔓生,令他愈发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憎恶和厌弃。 “皎皎,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环在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姜峤几近窒息,身体微微地发抖,她挣扎起来,声音也失去了方才的从容淡定,“霍奚舟,你是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吗?我的真心,何其廉价。” 霍奚舟眸光微缩,单手扣住她的一双腕子,更加用力地桎梏住了她,“所以你还是在怪我……” “没有!" 姜峤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的真心本就廉价。从小到大,我对太多人动过真心,对云垂野,对钟离慕楚,或许对你也有吧……可那又如何?” 说着,她挣扎的动作忽然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下来,“与旁的东西相比,这点真心一文不值……” 姜峤说得含糊其辞、似是而非,霍奚舟此刻却根本无心细想,理所当然地将她口中“旁的东西”当做了钟离慕楚,“为何……偏偏是钟离慕楚?” 姜峤闭眼,沉默了半晌,才轻声答道,“他与别人都不一样……当年我失去阿母,被带去永宁宫,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在我心中,便与所有人都不同。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让我们分道扬镳,越走越远。直到这次,他将我从山火中救出来,我们才将话彻底说开……” “够了……” 霍奚舟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姜峤,本就阴鸷的面容又多了一丝扭曲。他嫉妒得发疯发狂,内心窜出了一股邪火,却又被他对姜峤的爱意和愧意死死压住,令他既想要发泄又不忍。 霍奚舟忽地低头,唇瓣落在了姜峤颈侧。 姜峤重重一颤,颈侧传来火热而湿润的触感,沿着她的颈肩蔓延到了耳廓。 她猛地从霍奚舟怀中挣脱了出来,恼羞成怒地甩手给他一巴掌。 “啪——” 霍奚舟偏过脸,颊上很快现出微红的指印。 “霍奚舟,别再发疯了!” 姜峤脸色难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自己都觉得掌心火辣辣的。 见霍奚舟半天没有反应,像是也没从这一耳光中缓过神,姜峤趁机转身,匆匆朝屋外走去。 “我会杀了他。” 冰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姜峤步伐顿住。 “青萝这几年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霍奚舟转回脸,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眉宇间仍压着森寒的阴云,眼眸薄红,“我不可能放过他。” 姜峤攥了攥手,回头对上霍奚舟的视线,缓缓启唇,“他若死了,我亦不能独活。” “……” 霍奚舟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可怖。 姜峤却直接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楼下,掌柜和伙计都不知被引去了何处,瞧不见影子。而从钟离府跟来的人,除了牧合,都倒在地上陷入昏睡。 姜峤顾不得他们,白着脸跌跌撞撞出了衣坊,好在钟离府的马车还候在门口。车夫见姜峤直接穿着嫁衣就冲了出来,还是这么一幅狼狈的模样,不由大惊,“娘子……” 姜峤却没有理睬他,直接提着裙摆钻进了马车。 衣坊隔壁的典当行,二层的窗户掩着一条缝。 钟离慕楚负手站在窗边,目光穿过窗缝,落在渐行渐远的马车车顶,神色微怔,不知在想什么。 牧合出现在钟离慕楚身后的阴影中,“郎主,女君已经离开了,我们是不是也……” 钟离慕楚静了片刻,终于抬手将窗阖上。 马车内。 姜峤佝偻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眉头蹙得越来越近,脸色也越来越白。随着车身一个颠簸,她终于忍不住,猛地用帕子捂住了嘴,隐忍地呛咳了一声—— 洁白的帕子缓缓移开,上面赫然是一滩猩红。 姜峤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 一回到钟离府,姜峤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陪同她去衣坊试穿婚服的仆从们才醒过来,见姜峤不见踪影,顿时大惊失色,匆匆赶回了钟离府通报。他们前脚进府门,后脚钟离慕楚与牧合也到了。 不明状况的几人生怕被钟离慕楚责罚,齐刷刷跪在了地上求饶告罪。出乎意料的,钟离慕楚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眼神都未给他们,便径直从他们面前缓步走过。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已。 钟离慕楚穿过行廊,朝主院走去。不过几天的功夫,钟离府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从前死气沉沉,几乎没有什么鲜艳的色彩,此刻却摆布了不少花卉盆景,四处悬挂着红绸,一切都是按照姜峤的喜好重新打理过。 走到姜峤的屋子外,钟离慕楚顿了顿,才抬手叩门。 半晌无人回应。 钟离慕楚又启唇唤道,“阿峤,是我。” 片刻后,房门被从内打开,姜峤垂着头站在门后,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衣裳,而那套婚服已经被齐齐整整地挂在了衣架上,虽放置在角落里,但仍是显眼地让钟离慕楚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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