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穿过雨雾,落进了姜峤的耳里。 姜峤撑着伞站在原地,闭了闭眼,面露疲惫。 *** 这日之后,霍奚舟当真没有再在姜峤眼前出现过。几日后,姜峤便从霍青萝口中得知,钟离慕楚率先发难,霍奚舟亲自率兵出了晏城应战。 “定州军就那么些兵力,阿兄想要胜并不难,难的是,他不愿南靖的将士自相残杀,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霍青萝面露忧色。 楚芳菲想起什么,“我阿父从前与我说过,百年前南靖以少胜多,抵御胡人,靠的是上谷许氏的奇门遁甲之术。可听说上谷许氏已经覆灭了……” 霍青萝一愣,下意识看向姜峤。 姜峤抿唇,若有所思地转身,从自己书案下拿出一方匣盒。 霍青萝立刻凑了过来,楚芳菲不明所以,也跟过来,“这是什么?” “上谷许氏的阵法秘籍。” 姜峤的手搭在匣盒盖子上,屈指敲了敲。 楚芳菲惊喜地瞪大了眼,伸手就要去碰,“从哪儿搞到的?” 霍青萝直接打落了她的手,“上谷许氏的传人就站在这儿,有些人却没长眼。” 楚芳菲痛得收回手,“你不会在说你自己吧,就你?许氏族人……” 话音戛然而止,楚芳菲突然想起姜峤曾用阵法劝退山匪的那一次,震惊地看向姜峤。 姜峤抬眸看向霍青萝和楚芳菲,“许氏秘籍不能外传,你们确定还要留在这儿?” 霍青萝和楚芳菲对视了一眼,莫名又开始互相呛声。 “我跟姜姜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个外人还不速速离开?” “你算什么一家人?你姓姜吗?我虽是外人,但我懂兵法懂战术,可以帮忙筛选阵法,你留在这儿能干什么?”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姜峤重重地拍了一下匣盒,“行了!” 霍青萝和楚芳菲齐刷刷看向姜峤。 姜峤无可奈何地,“都留下。” 两人这才鸣金收兵,一左一右地站在姜峤身侧,期待地看着姜峤打开了匣盖,拿出了她这几日默写出的阵法,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这些看起来都是好东西,若是给阿父他们送过去,或许能帮上不少忙!” 楚芳菲翻出了两张偃月阵、衡轭阵,一边两眼放光,一边问道。 姜峤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你手里拿的这几张阵法,有些是曾经在战场上用过,但失传已久的,有些则是许氏一族纸上谈兵,都没有人真正试验过。寻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战场上,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想要真正用上这些阵法,至少要数百名将士试验数月,直到将阵法的利弊都参透了,才能用在战场上。” “所以现在战况紧急,就算将这些图纸拿去,也无济于事……” 霍青萝面露失望。 姜峤抿唇,思忖片刻,才从匣盒中抽出了一张图纸,“用在人身上的阵法,我没有把握。但利用风水地形和自然之物的阵法,我或许能试一试。” 霍青萝和楚芳菲不约而同看向那张图。 *** 晋陵军的营帐驻扎在晏城外。 楚芳菲策马赶到时,霍奚舟和楚邕等人正在主帐中商议要事,她不顾帐外的将士阻拦,直接一掀帐帘闯了进去。 霍奚舟神色肃戾,抬眸望过来,尚未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楚邕已经叫嚷道。 “楚芳菲你放肆,竟敢擅闯军营!” 楚芳菲却丝毫不输气势,抬了抬下巴,“我是奉天子之命,来传达圣意。” “你……” 楚邕噎住,刚想出言不逊,就被霍奚舟出声打断。 “赐座。” 上一秒还被当作不速之客的楚芳菲,只因是奉姜峤之命,下一秒就成了霍奚舟的座上宾,被请到了主位,气得楚邕吹胡子瞪眼。 楚芳菲正得意地朝楚邕使着眼色,一转眼就见霍奚舟站到自己面前,竟是撩开衣摆要跪下的架势,顿时吓得跳了起来。 “侯,侯爷不必如此大礼。陛下只是让我来送一样东西。” 楚芳菲不敢再狐假虎威,飞快地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交到霍奚舟手中,“还请侯爷屏退左右。” 霍奚舟转眼看向营帐内的其他人,除了楚邕,其他人都纷纷退下。 楚芳菲没再管楚邕,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知道侯爷想要尽量避免两军伤亡,轻取敌军,所以打算以阵法相助。” 霍奚舟垂眼,目光落在纸上无比熟悉的簪花小楷上时,不由地神思恍惚了一下,拈在纸页上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指腹在那清秀婉约的字迹上摩挲着…… “侯爷?” 见霍奚舟有些走神,楚芳菲连忙唤了两声。 霍奚舟蓦地收回手,将视线从纸上移开,嗓音低沉,“继续。” “此阵为迷人阵。晏城外多山,陛下打算借此地形布阵,侯爷只需按照这纸上所写,将五行之物摆放在舆图上标注的地点,便能使天呈异象、日月颠倒,入阵之人,无法辨清方位,即便能看见阵外景象,也会在阵中迷路,难以突围。” 天呈异象、日月颠倒,无法辨清方位…… 霍奚舟立刻就想到了归云坞云雾缭绕的迷阵,顿了片刻,才启唇问道,“这些,都是她画的?” 楚芳菲点头,“但陛下也说了,我们的人无法潜进敌军的地盘布阵,所以只能在外布阵,将敌军引入阵中。可用什么诱敌深入,就得侯爷和诸位将军自行商议了……” 听到这儿,楚邕才站了出来,“这有何难,末将带一支队伍去诱敌便是。” 楚芳菲愣了愣,看向楚邕,微微蹙眉,“阿父,你不过是个副将,敌军怕是不会轻易上钩。” “你这是什么意思,副将不配,难道还要侯爷亲自冒险不成?!” “我……并非这个意思。” 楚芳菲也意识到什么,面色讪讪。 霍奚舟眸光微动,他垂眼,再次看向手里的图纸,默然不语。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雨中,与姜峤四目相对时的情景。 “若我也以命相偿,你可会高兴?” “谁知道呢?” 霍奚舟攥着图纸的手蓦地收紧。 半晌,他才启唇,“我去诱敌。” *** 楚芳菲替姜峤传完话,便回了晏城,只是遵照霍奚舟的嘱咐,她并未将行军计划告知姜峤。 当姜峤问起究竟是哪位将军去充当诱敌深入的饵时,楚芳菲也是含糊其辞,只说不清楚。 姜峤没有多想,依旧每日在自己的房中继续钻研阵法。 这日她正和楚芳菲、霍青萝尝试着排兵布阵,却忽然有个婢女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院外。 “何事?” 楚芳菲认出了这是自家婢女,扬声唤道。 婢女硬着头皮走进来,福了个身,“将军他们回晏城了,夫人让婢子唤娘子回去。” 楚芳菲面露诧异,看了一眼霍青萝和姜峤,“这么快?” “那我阿兄也回来了?他们都还好吧,这一仗可顺利?无人受伤吧?” 霍青萝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熟料那婢女竟然支吾起来。 霍青萝和楚芳菲顿时察觉到什么,变了脸色,上前几步走到了婢女跟前,逼问道,“谁受伤了?” 婢女仍是面露难色,“将军不许婢子乱说话……” 这一回,就连姜峤也听出了不对劲,下意识从台阶上走下来,往那婢子的方向走近了些。 “这里没有外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霍青萝着急地催促起来。 那婢子终于一咬牙,和盘托出,“是侯爷……侯爷心口中了一箭,性命垂危!” “砰——” 姜峤的手一松,盆栽径直砸落在地,碎得满地狼藉。 别院里最大的一处院子是霍奚舟的住所,此刻院中等着好几个背着药箱的医师,还有不少药童正在角落里煎药,浓郁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在院中蔓延开来,令姜峤尚未进院中便闻得有些反胃。 然而如今,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顾不得那股自己最厌恶的药味,仿佛魂魄被抽离似的,怔怔地跟在霍青萝和楚芳菲身后走进了院子。 姜峤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目光扫过满院的医师和守在屋外的楚邕等人,看着那一张张脸色灰败的面孔,人人都张着嘴,双唇启合,似乎在争执什么,可她耳边却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只回响着婢女那句“侯爷心口重了一箭,性命垂危”。 ……霍奚舟怎么会死呢?他在更凶险的战场都能死里逃生活下来,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死在钟离慕楚手里? 一时间,姜峤的脑海里涌出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她将自己那枚铜钱讨了回来,这才让他失去庇护,遭此劫难;又或是,临行前,她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想要他死…… 这些猜测犹如烈火浇油般,令她本就煎熬的心愈发疼痛如绞,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责和愧疚使然,还是那阴损的蛊虫在作祟。 霍青萝和楚芳菲走到了屋子门口,却被楚邕伸手拦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后头神色怔忪、眼眶湿红的姜峤,眸色微顿,唯独将她放了进去。 姜峤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分给其他人,只是僵硬地迈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屋内倒是没有她预想中那般浓烈的血腥味,屏风上影影绰绰映着一个医师在床榻前忙碌的身影。 还不等姜峤走到近前,那医师便叹着气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垂着眼摇了摇头。 这动作无疑刺/激到了姜峤,她脸色发白,蓦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医师的袍袖,声音抖颤,“去哪儿?” 医师惊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已经没什么好治的了……” “胡说!” 姜峤一路走来的忐忑和惊惧终于爆发,她赤红着眼,死死瞪着那医师,眸底泛着痛苦而湿润的光亮,“怎么可能治不好!他是霍奚舟,他不会这么容易死!” 室内倏然一静。医师震惊地望着姜峤,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姜峤攥着袍袖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咬牙切齿地,“救,他……” 医师终于缓过神来,刚想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低沉嗓音,“皎皎?” 姜峤一怔,侧眸朝屏风那头望去,攥着医师的手倏然一松。 屏风边,霍奚舟披着半边外袍站在那儿,左手的衣袖挽到了肘弯处,露出的小臂包缠着厚厚一层白纱,纱上却连血迹都不曾见着。而除了包扎的左臂,他全身上下再无任何伤痕,整个人安然无恙地站立着,脸色甚至比此刻的姜峤还要红润些。 看见姜峤的一瞬间,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飞快地掠过诧异、惊喜,还有几分热切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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