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到了姜峤跟前,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不过是被羽箭擦伤,并无大碍……” 姜峤眸光急缩,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唰地变得更加惨白,眼睫重重一颤,眸子里盈着的泪忽地坠落,“……你骗我?!” 霍奚舟也是一愣,终于意识到姜峤不会无缘无故就误会他身负重伤,即将撒手人寰,眼里的欣喜微微一滞,“是谁把你叫来的?” 姜峤混沌不堪的脑袋总算闪过一丝清明。楚家的侍婢……楚夫人……楚邕! 霎时间,一股森森寒意侵入了四肢百骸,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凝结了……她竟然,竟然上了如此愚蠢的当! 姜峤眸光陡然一冷,猛地转身要走。 霍奚舟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将她从后拥进了怀里,“别走。” 医师早在霍奚舟绕过屏风走出来时,就已经退了出去,现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峤想要挣脱桎梏,然而她的气力在霍奚舟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只挣扎了两下,一双腕子便被他单手攥住,动弹不得。 霍奚舟将她紧紧扣在怀中,下颚埋在了她的肩窝,近乎贪恋地深嗅了一口,嗓音发紧,“你也在骗我……若对我的情意都耗尽了,那为什么急着赶过来,为什么怕我就这么死了,为什么要为我流眼泪……” 姜峤呼吸窒了窒,方才的悲伤和痛苦仍在延宕,此刻在愤怒、恼恨种种情绪的刺激下,她的眼泪流得越发急了,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死了。 她止不住地颤抖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霍奚舟终于发觉了什么,缓缓松开姜峤,将她转了过来。姜峤额上沁出的涔涔冷汗映入眼底,他眸色一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仿佛被一柄利刃剖开了疮疤,狠狠地搅动着。姜峤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紧了心口的衣裳。 忽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口。 姜峤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往前一栽,幸好霍奚舟及时伸手揽住了她,下一刻,便听得耳畔传来“噗”的一声,霍奚舟神色骤变,侧眸看去,只见姜峤骤然喷出了一口血,随后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皎皎!” 霍奚舟慌忙接住昏厥的姜峤,颤抖着手触碰了一下她唇边的血迹,瞬间方寸大乱,厉声朝屋外唤道,“来人!叫医师!” “砰——” 房门忽然被从外一脚踹开,进来的却不是什么医师,而是脸色阴戾的云垂野。 看清屋内的状况,云垂野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大步闯了进来,却是一把揪住了霍奚舟的衣襟,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阿兄!” 霍青萝惊叫了一声,冲进来扶住了霍奚舟。 云垂野则是一把将姜峤打横抱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霍奚舟怒喝了一声,“把她放下!” 云垂野顿住步子,转过身,神色冰冷地看向他,“放下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蛊虫折磨至死吗?霍奚舟,你究竟还要害她到几时?!!” 此话一出,屋内屋外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霍奚舟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什么蛊虫?”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屋内光线昏昧,浮动着浓郁的药香。 姜峤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唇瓣没有丝毫血色,微微敞开的衣襟下,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痕迹在锁骨下游走。 一个落魄而颓丧的身影坐在床榻边,一手虚虚地盖在眉目上,手指细微地颤抖着。那张冷酷英俊的脸,半边隐在黑暗中,半边隐在手掌下,可即便如此,他的无助、痛苦和绝望还是从指缝中倾泻而出。 “钟离慕楚在她体内种了一个极为阴损的蛊虫,要她此生此世只能钟情于他一人!” “若对他人动情,便会心痛如绞,呕血至死……” “她对你的情意,会要了她的性命!你继续留在她身边,与亲手杀了她,有何区别?!!” 云垂野残忍的诘问和指责犹在耳畔。 不知过了多久,霍奚舟才缓缓移开手掌,露出那双漆黑湿润的暗眸。他垂眼,看向仍昏睡不醒的姜峤,神色略微有些恍惚。 半晌,他抬起手,可就在指腹快要触及姜峤的面颊时,又硬生生停住,僵硬地收回了掌心。 姜峤眼睫颤了颤,终于慢慢地睁开眼,苏醒了过来。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涌回脑海,心口的隐痛犹在,姜峤微微皱眉,一侧头,便对上了霍奚舟的视线。 霍奚舟不忍看她,移开视线,嗓音沉缓干涩,“……蛊虫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姜峤怔了怔,先是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般睁大了眼,很快却又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疲倦而自嘲地移开视线,声音虚弱得很,“告诉你有何用……况且,每吐一次血,就如同剖白一次心迹,丢人得很,倒是会叫你得意……” 说到这儿,她倒是想起什么,又讽刺地打量起了霍奚舟,“中蛊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摆出这幅模样是要做什么?” 霍奚舟紧抿着唇,沉默不语。不可否认,最初得知姜峤回避自己是因为动情,他的确是惊喜的,可这惊喜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痛苦和挣扎覆盖…… 姜峤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所以我告诉过你……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未来也不可能有结果。” “……” 霍奚舟默默地看着姜峤的侧脸。 室内沉寂了半晌,才传来虚无缥缈的一个声音。 “我想活着。” 姜峤怔怔地盯着帐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就是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我再喜欢你,也不会越过我自己……所以,霍奚舟……” “算我求你,”她缓慢地阖上眼,嗓音艰涩,“……放过我。” 霍奚舟动了动唇,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没能发出声音。他的太阳穴也开始抽疼起来,混乱、痛苦和不甘在他的血液中疯狂地流窜着,遍布全身。 自姜峤回到建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虽也时常挫败时常妒怒,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这般溃不成军过……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第三人的修罗场,可横亘在他与姜峤之间的,却是一道生离或是死别的天堑。 不知过了多久,霍奚舟才撑着榻沿站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影瞬间遮去了床帐外最后一丝光亮。 姜峤眼前一暗,无法辨认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沙哑地出声道,“我会差人去寻解蛊之法,在蛊毒未解之前,我绝不会再靠近你一步……皎皎,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语毕,他便转过身,身形有些不稳地朝屋外走去。 姜峤阖上眼,侧过脸避开了复又出现的那抹光亮。 荒谬和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困倦之意渐盛,姜峤又一次陷入昏睡。待她再醒来时,她的住所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当初霍奚舟费尽心思送进来的物件,都在一夜之间不见踪影,楚芳菲和霍青萝还像往常那样来陪她,可却绝口不提霍奚舟,更没有再提起蛊虫一事。 霍奚舟真的就像从姜峤的生活中凭空消失了似的,对此,姜峤只有笑纳。她也不再过问任何一句有关霍奚舟的事,只是偶尔会听霍青萝和楚芳菲说起两军战况。 定下心后,姜峤就又开始试验自己的阵法。可有些阵法在院中便能得出结论,有些却必须得出门去,找些将士帮忙。霍青萝将此事包揽下来,第二日便拿着通行令牌带姜峤往别院外去。 好巧不巧,三人走上游廊,霍青萝和楚芳菲远远地便看见霍奚舟等人也正朝这边走来。 两人皆变了脸色,连忙寻了个借口,拉着正有些走神、毫不知情的姜峤绕道而行。 霍奚舟神色冷沉地从行廊上走过,身后跟着争论不休的楚邕等人。而行廊另一侧,霍青萝和楚芳菲一人一边挟着姜峤的胳膊走在石子小径上。 两拨人隔着行廊上的雕花窗格擦身而过。 直到走过窗格,霍奚舟才忽地停下了步子,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楚邕等人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却什么都未曾看见。 下一刻,霍奚舟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眉宇间又恢复了一片寂冷,仿佛方才的波澜不过是错觉。 姜峤也似有所感,走着走着不自觉转头,越过窗格看向行廊那头——空空如也。 她眸光微闪,终是低眉垂眼,跟着霍青萝和楚芳菲匆匆出了别院。 几日后。 楚芳菲难得没有再出现在姜峤的院中,唯有霍青萝来了。 霍青萝陪她待到了晚上,直到快要离开时,才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告诉姜峤,“我听他们说,后日,晋陵军便要抢攻建邺城了。是成是败,那时应是会有结果了……” 姜峤默然。 见她并不应声,霍青萝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姜峤忽然叫住霍青萝,随后走到了她面前。 “有件东西……你帮我交给他。” 姜峤抿了抿唇,低头从手腕上扯下那串陈旧的铜钱手串,将其中划痕最多的那一枚,放在了霍青萝的手心。 *** 霍青萝拿着铜钱去寻霍奚舟之前,意外碰见了霍老夫人。 “手里拿的什么?” 霍老夫人眼尖地瞅见了霍青萝手里攥着什么。 “是陛下让我交给兄长的……不过是一枚铜钱。” 霍青萝摊开手掌。 霍老夫人随手拈起那枚铜钱,看清上面日月山林、玄鹤出云的纹路,微微一愣。 “你说这铜钱,是陛下的?” 霍青萝点头,“阿母……见过这枚铜钱?” 霍老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很多年前好像见过一次。” 母女二人搀着手,沿着行廊往外走。 “是在你出生前一年。有个怀孕的妇人不知为何流落到了汝宁县,我收留了她。第二日,她便早产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山路泥泞,你阿兄跑了出去,翻了一整座山才将县上唯一一个大夫请到家中来,救了那妇人一命。他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脸上、手上全是摔伤和擦伤……” 霍老夫人不忍心地皱了皱眉,“好在最后母女平安。那妇人为了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将一个铜钱手串赠给了你阿兄,说是能化解灾厄。” 霍青萝步伐顿住,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向手里的铜钱,“和这一枚一模一样?” “正面玄鹤出云,反面日月山林,我应当是没有认错。” “那这枚铜钱应该一直在阿兄手里,怎么会……” “你阿兄原本是收下了那串铜钱,还经常用手串去逗弄那妇人刚诞下的女婴。说来也稀奇,那女婴一看见铜钱手串便会笑,所以那妇人离开时,你阿兄又将那铜钱手串悄悄放回了那女婴的襁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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