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轻咳了两声,目光落回紧闭着的门窗上,眸色幽暗。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正厅已经开始布置宴客的坐席,仆从们捧着条案和器具进进出出,却并不知今日要宴请的究竟是何人。 霍奚舟经过正厅,远远地扫了一眼,面色冷凝。 他本不欲办什么待客之宴,更不愿在自己的将军府办,奈何以楚邕为首的几人极力劝谏,说是与段秦的互通是大事,所以哪怕只是一个暗中派遣的使臣,也不可怠慢。 “侯爷,楚将军他们到了。” 彦翎快步走到霍奚舟身后回报。 霍奚舟这才收回视线,转向门口,正好看见楚邕大步朝这边走来。 “侯爷。” 楚邕没什么精神,蔫蔫地搭着眼向霍奚舟拱手行礼,随后微微侧身,露出了后头被两个将士扣押着的云垂野。 楚邕今日显然是刻意吩咐人将云垂野拾掇了一番,所以乍一看,已没了在地牢里受苦受难的痕迹。只是那手腕和脚腕上还戴着格格不入的镣铐。 见霍奚舟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幅镣铐上,楚邕也摸不清他的态度,略有些心虚地出声道,“末将担心他又擅自逃了,所以才……若侯爷觉得不妥,末将这就让人替他解开。” 毕竟使臣马上就要进江州城了,若看见这两幅镣铐,难免有些说不清。 “哪里不妥?” 霍奚舟冷冷地掀了掀唇角,“妥当得很。” 云垂野抬眼,神色阴狠地对上了霍奚舟的目光。 直到今日,他还尚且不知霍奚舟留着他有何用意,但却隐约猜出或许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最好再加两幅,”霍奚舟挥手,“将他带下去关押,未到时辰,不得出来。” 楚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冬日的天光比寻常暗得早上许多,残阳西沉时,一队轻骑终于在将军府外停下,几个身披黑色披风,头戴斗笠的人翻身下马,被门口的侍卫一路引进了将军府。 灯火通明的正厅,霍奚舟坐在最上位,楚邕等人坐在下首两侧,纷纷侧眸看着那几人从厅外疾步走进来。 几人在厅中站定,这才揭下头上的斗笠。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目光自那几人面上扫过。为首的中年人眉眼带笑,瞧着十分和气寻常,开口便是些客套的邦交言辞,听不听都无关紧要,倒是站在最后面的那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邕也看清了藏在最后那人的样貌,微微一惊,瞬间瞪大了眼,下意识朝霍奚舟看去。 看见楚邕脸上露出的表情,霍奚舟心中便已对此人的身份一清二楚。 段秦的国主,段涉。 看来段涉对自己的幼子倒是十分看重,竟然敢这样带着寥寥几人便潜入南靖境内,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面前。 霍奚舟唇角微抿。为首的段秦使臣已经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厅内再次恢复沉寂,所有人都在等着霍奚舟开口,可却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站在使臣最后的段涉也抬眼朝上座看来,恰好对上霍奚舟的视线。 段涉顿了顿,面无波澜地朝他颔首。如此,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但不愿戳破这一层罢了。 霍奚舟沉吟片刻,终于启唇道,“将人带上来。” 身上戴着镣铐的云垂野被带到了正厅内,段秦的使臣们看见那张与他们国主极为相似、只是年轻许多的脸,纷纷露出些许喜色,只是碍于这种场合,不得不掩饰了下来。 云垂野缓步往前走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立在正厅中央的段秦使臣。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已经被卖给钟离氏为奴,又进行了死士的驯化,对血缘亲情的认知便更加单薄,在他心中,有分量的唯有姜峤一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云垂野在看见段涉的面容时,死水般的眸子仍是掠过一丝波澜。这世间,原来竟还会有人与他生得这般相似。这就是血脉的影响吗? 同样,在看清云垂野的一瞬间,段涉心中便已十分笃定,这就是他当年被贼人拐走的幼子。 他唯有一妻,也仅此一子,唤作段景明。 当年景明遭贼人掳走,他几乎倾段秦举国之力,只为将他寻回。这些年,他派出去的人也并非没有在南靖境内搜寻,可从未有过音信。当时他便想过,要么景明是被卖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要么就是早已命丧黄泉…… 父子二人遥遥相望,云垂野率先移开视线。 为首的使臣注意到云垂野戴着的镣铐,脸上的笑意微僵,转而看向上座的霍奚舟,“武安侯,这是何意?” 霍奚舟淡淡道,“此人武艺高强,顽劣不驯,若非戴上镣铐,必不会坐以待毙,等诸位到来。” “那,那此刻总能摘下来了吧?” 霍奚舟看了一眼云垂野,又看向段涉,“那就要看这位少主,诸位是认还是不认了。一旦认下,此人再胡作非为,便是诸位管教不当。” “你……” 为首的使臣噎了噎,只能不自在地看了段涉一眼。 待段涉微微颔首后,才又说道,“我家少主身上自幼有一胎记,还请武安侯腾留一间屋子,让我的侍从查验。” 霍奚舟看了彦翎一眼,彦翎便立刻从他身边走了出来,“诸位随我来。” 段涉走出来,与云垂野一起跟着彦翎离开。而其他段秦使臣都识趣地没有跟上去,纷纷在宴厅两侧落座。 彦翎将人带到了离正厅最近的一间屋子,便带着押送云垂野的两个将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镣铐的钥匙交给段涉,并将房门掩合。 段涉转身看了云垂野一眼,却没有立刻为他打开镣铐,而是站在不远处,掂了掂手里的钥匙。 “若孤现在为你打开镣铐,你打算如何做?” 云垂野虽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自称孤,还是怔了怔。 “孤是段秦的国主,你是孤唯一的儿子。” 段涉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云垂野被镣铐桎梏的那双手上,“即便如此,你仍打算用手中利器杀了孤么?” 云垂野眸色微凛,攥紧了手中好不容易磨锋利的石子。 他没打算杀了段涉,不过是想挟持了他令霍奚舟放姜峤出来罢了。 “虎毒不食子,孤既为了寻你来这江州城,又怎么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可以相信孤。” 见他仍是如此戒备,段涉叹了口气。 云垂野启唇,语调冷硬,“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随你去段秦。” 段涉脸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听说前不久你差点死在霍奚舟手里,如此还要留在南靖,为何?” 云垂野静了半晌,才答道,“有人受困于此,我要救她。” 段涉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云垂野,追问道,“什么人?” 提及姜峤,云垂野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救我性命,赐我名姓,是我此生誓死追随之人。” 闻言,段涉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云垂野攥着尖石的手指动了动,抬眸看向段涉。 段涉与云垂野再次回到宴厅时,云垂野手足上的镣铐已经被解开,这也就意味着他段秦皇子的身份被段涉认下了。 坐在两侧的段秦使者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站起身,朝二人行了个大礼。 见云垂野老老实实跟着段涉,不似再有异心的模样,霍奚舟举起酒盏凑到唇边,神色莫测地轻抿了一口。 楚邕出声道,“既然此人的身份已被诸位核验过,那么我们的盟约……” 段涉领着云垂野在使臣们特意腾留出来的上位落座。为首的那位使臣出声应答道,“武安侯,盟约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何能这么草率地决定?” 楚邕微微蹙眉,朝霍奚舟看了一眼。 霍奚舟面不改色地启唇,“那便请诸位留在江州,从长计议。” 使臣脸色微变,刚想开口反驳,却听得一低沉的声音抢在了他之前。 “可。” 段涉冷不丁当着众人的面开口应了一声,“武安侯盛情难却,吾等便就在江州暂留几日。” 使臣面上闪过些异色,但也只能讪讪地颔首。 “除了盟约,吾等有个不情之请,望武安侯成全。” 段涉侧眸看向霍奚舟。 霍奚舟眸色微沉,已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而这预感在对上云垂野挑衅的目光时更是有七八成笃定。 “听闻少主有位救命恩人就在这江州城内,”段涉嗓音沉沉,口吻里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势,“少主的救命恩人,便是段秦的贵人。所以此次,吾等想带上这位贵人一同离开。” 此言一出,宴厅内的氛围倏然僵住,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除了段秦的使臣,几乎无人不知道段涉口中的贵人究竟在指谁,也正因为知道这位贵人的身份,楚邕等人皆露出恼怒和震惊的神色。 这段秦国主未免也有些太不要脸面了,什么叫救命恩人在江州城内?他怎么不说这人就在将军府在侯爷身边?儿子拐走侯爷的爱妾不成,老子竟还出面帮他抢?!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他们这些南靖武将都是死的不成! 楚邕胡子一吹,当即便拍案而起,“姓段的!你莫要得寸进尺!你口中的贵人是我们侯爷的爱妾,岂容他人觊觎?!” 听到爱妾二字,段涉眉梢微微上挑,转而看向身侧的云垂野。 云垂野定定地盯着霍奚舟,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终于开口道,“爱妾?她不过是你的婢女,何时成了爱妾?” 楚邕愣住,一时竟也有些摸不清状况。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高坐上位的霍奚舟。 霍奚舟迟迟没有说话,此刻也低垂着眼,似是没听见他们的争执,只一味地盯着手中的茶盏,缓慢地转动摩挲着,神色冷峻肃戾。 半晌,他才掀起眼看向云垂野,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我争辩她的身份?” 这话旁人听不出什么,却只有云垂野能领会其中含义。 霍奚舟是在拿姜峤的废帝身份威胁他,也不知霍奚舟是不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才隐瞒姜峤的身份至今,可若自己执意要借段秦的势力将姜峤带走,霍奚舟也不介意彻底撕破脸,此刻就将姜峤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听明白这层意思后,云垂野眸底的墨色愈发深沉,隐隐有杀意涌现。 段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云垂野一眼后,又开口道,“无论是婢女还是妾,在南靖都是可交换买卖的奴仆罢了。既是少主的恩人,我段秦也愿意以利换之,只看侯爷是否愿意割爱了。” 段秦以利换之…… 此话一处,饶是刚刚发飙的楚邕都愣了愣,其余几人也暗自有些心动,忍不住转眼悄悄打量霍奚舟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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