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银链撞来撞去的声响,粉尘逐渐散去,露出了一个比霍奚舟还要滑稽的白面女娘,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霍奚舟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又迅速压下。 “侯爷,刚包的都下完了……” 彦翎走进来,正对上两张白得跟鬼似的脸,吓得脸也白了。 一个时辰后,宴厅内灯火通明。 霍奚舟坐在最上头,已经洗净了脸,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姜峤坐在次座,正在艰难地调整坐姿,想要为自己受伤的那条腿找个舒适的摆放地。 再下面便坐着府内的家仆们,他们从前进这宴厅,都是候在一旁伺候贵客用膳,难得今夜也能坐在席案边,虽然略微有些紧张,但面上都带着喜色。 案几上除了霍奚舟和姜峤包的水饺,还摆了其他丰盛的菜色。姜峤也是直到来了宴厅,才知道早在她进厨房折腾前,将军府的几个厨子便已做好一桌菜备着了。 “不必拘谨,随意即可。” 霍奚舟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便等于正式开宴了。 姜峤率先动起了筷子,只是她手腕上还拴着银链,一动作就不免发出当啷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家仆们纷纷转头看了过来,瞧见姜峤那双皓腕上的精巧锁链时,他们皆露出些微妙的神色,立刻收回视线,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见大家都率先夹了水饺,彦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水饺里,侯爷特意包了枚铜板在里面。你们谁要是吃到了,便会有一年的好运气,记得来找侯爷领赏。” 姜峤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霍奚舟,“你何时往饺子里封了铜板,我为何不知道?” 明明方才包饺子时,他们一直待在一起。 姜峤略有些懊恼。要早知道他封了铜板,自己定会在那饺子上做个什么记号。这样捞的时候,就能把好运都捞进自己碗里…… 霍奚舟瞥了一眼姜峤,似是将她看穿,“让你看见,还有什么运气,只有算计。” “……” 姜峤撇了撇嘴,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那盘饺子。 她就不信邪了,难道她姜峤想吃到一枚好运铜板就只能靠作弊么? 霍奚舟举起酒盏轻抿了一口,余光看见姜峤开始不甘心地吃起了饺子,似是担心被铜板咯了牙,她第一口都吃得极为小心。 竟会如此稀罕一枚铜板…… 霍奚舟眯了眯眸子,也下意识看向自己面前的饺子。 与此同时,江州城内。几个黑衣人骑着马从空荡荡的街巷疾驰而过。 一行人在将军府外停下,匆匆走向门口,敲响了紧闭的府门。半晌,府门才被打开,将他们迎了进去。 守门的侍卫赶到宴厅时,厅中正是其乐融融、一派和乐。他摸不准状况,一时不知是不是该直接进去,好在彦翎不经意转头,眼尖地看见了他。 趁众人没注意,彦翎快步走了出来,“什么事?” 听完侍卫的回报,彦翎顿时肃了脸,转身回了宴厅,走到霍奚舟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霍奚舟眸色一沉,执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 “今夜毕竟是除夕,若不然叫他们先歇下,明日再来见侯爷?” 霍奚舟却直接放下酒杯,站起了身,“现在就去。” 下座的人都注意到了霍奚舟的动作,一时间不明所以,也跟着他纷纷站了起来。唯有姜峤还坐在位置上,扒拉着那一盘快要吃完的饺子,想要咬出根本不存在的铜钱。 “你们继续。” 霍奚舟从案席后走了出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临走前,他又朝姜峤的位置多看了一眼,随后端起自己桌上那盘根本没动过的饺子,从姜峤面前经过时,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姜峤愣了愣,不解地地抬眼。 “难吃。” 霍奚舟丢下这么一句便径直离开,甚至没有多给姜峤一个眼神。 姜峤诧异地目送他离开,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宴厅外,才堪堪反应过来,不太甘心地撇了撇嘴。 怎么就难吃了…… 她方才吃了那么多,虽比不得宫里御厨做的,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吧?难道这一盘的味道与她的有什么不同? 姜峤疑惑地举起筷子,从霍奚舟那盘饺子里随手夹了一个。 “嘶——” 牙齿忽地被咯了一下。 姜峤蓦地瞪大眼,眉眼间闪过一丝惊喜。她垂眸,只见那清爽的饺子馅中赫然夹着一枚铜板。 *** 霍奚舟走进书房,方才入府的几人已经候在里面,齐齐行礼唤了一声。 为首之人解释道,“我们也不想搅了侯爷过节的兴致,原本是要在年节前赶回江州的,可路上耽搁了,这才晚了几日。” “无妨,可是有青萝的下落了?” 霍奚舟问道。 “我们在关中一带拿着二娘子的画像四处寻人,雍州和洛州的交界之地,有人说,确实见过与二娘子容貌相似的女娘……” 霍奚舟眼中略微起了些波澜,“找到了?” 那人顿了顿,面露难色,“尚未找到,属下已命人留在雍州和洛州继续追查。” 闻言,霍奚舟面上的希冀之色迅速褪去,眉宇不自觉轻拧,“再调更多人手去这两州。” “是。” 想着年宴还未结束,霍奚舟起身,“今夜是除夕,你们快马加鞭赶回来也辛苦了,随我一起去宴厅守岁。” 霍奚舟刚要离开,却又被唤住。 “侯爷……”那人顿了顿,犹豫着开口,“其实此次搜查,除了二娘子的下落,属下还查到了一些有关朝月公主的事……” 霍奚舟脚步一顿,再次转头,眸光变得锐利起来。 *** 夜色愈发浓重,本要与众人一起守岁的霍奚舟迟迟没有回到宴厅,厅内诸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棘手的军务。 转眼间,子时一过,他们再留在此处也没什么意义,仆从们便纷纷离开,唯独留下一个难以处理的姜峤。 霍奚舟离开前命两个护卫看着她,不许她离开宴厅半步。于是即便是宴席已经散场了,姜峤仍被两个护卫看得死死的,不得不坐在原地等霍奚舟回来。 睡意逐渐涌了上来,姜峤攥紧了掌心那枚铜板,一手支着额开始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两人恭敬的唤声,“侯爷。” 姜峤微微一震,瞬间清醒过来,她转头看向从厅外走进来的霍奚舟。眼前还带着些睡意惺忪的朦胧,以至于她没能立刻看清霍奚舟的神情。 “霍奚舟,你可知今日那枚铜板被谁吃到了?” 姜峤的声音里带着些欢欣雀跃,她炫耀似的摊开手,展示自己吃到的那枚铜板,仰头看着缓缓走近的霍奚舟,“若不是你嫌弃饺子难吃,这铜板也不会落在我手里,你可后悔……” 眼前的雾气终于散尽,看清霍奚舟冰冷阴鸷的脸色,姜峤一惊,声音戛然而止。 霍奚舟从姜峤掌心拿走那枚铜板,忽地笑了笑,眼底却毫无笑意,甚至流窜着一股狠厉,“的确。” 语毕,他的手掌猛然一收,指尖顿时泛起青白,就连手腕上也是青筋直暴。而待那手掌再松开时,掌心已再无铜板的痕迹,只剩下一摊粉末自上而下洒落。 姜峤怔住,呆呆地看着那些粉末洒在桌案上,眉眼间的那股欢欣荡然无存,“为什么……” 明明离开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他们一起包了饺子,一起坐在这里守岁,为何出去了一趟再回来,霍奚舟就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要这枚铜板,是想跟他们一样,找我领赏?” 霍奚舟冷冷地勾着唇角,薄唇启合,“我倒是的确有一份大礼,要献给废帝。” 废帝二字一出,姜峤身子一僵,后背瞬间窜起一阵寒意。 这是霍奚舟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姜峤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抬起眼,只见霍奚舟手里已经摩挲着一个玉白的瓷瓶,朝她面前又迈近了一步。 霍奚舟的身影几乎挡去了厅内的大半烛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姜峤只觉得愈发不安,被锁链禁锢的两只手不自觉攥紧了裙摆,“这是什么?” 霍奚舟的拇指摩挲着玉白的瓷瓶,“合欢散。” 合欢散—— 姜峤霎时间如遭雷击,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嗡地一声炸开,惊愕、恐惧、屈辱和茫然席卷而来,震得她头皮发麻、眼前晕眩,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两个护卫也变了脸色,彼此对视一眼,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霍奚舟并未理睬他们,仍是死死盯着姜峤,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光亮,眼神却交织着怨怒,就连声音也因混乱纷杂的情绪变得沙哑而扭曲。 “怕了?这不就是你当初对她做过的事?” 霍奚舟随手拨开了瓷瓶的木塞,在姜峤眼前绕了一圈,复又合上,“这与你当初灌给她的那副烈药一模一样,闻着可熟悉?” 姜峤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朝后撤身,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眼里只剩下霍奚舟手里的那瓶合欢散,一时间头疼欲裂,脑子里一片混沌。 霍奚舟的话到了耳边,几乎已经碎裂成了毫无关联的一个一个字,她懵了半晌,再才将他们重新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反应过来。 “姜晚声……” 姜峤瞳孔骤缩,张了张唇,终于哑着嗓子,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你是在说姜晚声?” 霍奚舟凝视着姜峤那张脸,眼底幽光浮动。那几个亲卫的话字字句句在耳畔回响—— “众人只知朝月公主是在宫中投井而亡,却不知她为何突然寻了短见。属下这次循着二娘子死遁的线索,查到了一个御医,而这个御医透露,当年朝月公主死后,汾阳郡王曾带着他去陵墓里开棺验尸,查出了朝月公主生前受辱的痕迹……” “从他口中,属下也问出了汾阳郡王当年查到的真相。原来在朝月公主回宫小住的第四日,废帝便向太医院要了一瓶极为烈性的合欢散,强行给朝月公主灌下,还将门外的侍卫都叫进了殿内……” “汾阳郡王还追查到了其中一位侥幸逃生的侍卫,得知废帝对朝月公主应是没做什么有违伦常的事,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钟离氏那位仅剩的郎君,钟离慕楚!” “宫中不少人都知道,废帝并不喜女子,而是痴情于钟离慕楚,就在朝月公主出事的前两天,他被废帝召进宫中,脸色难看地摔门出来,听说是中了药,但却没让废帝得逞。废帝许是与朝月公主争风吃醋,才做下此等禽兽之事……” 乍起的夜风灌进厅内,将耳畔的一切声响吹散。 霍奚舟眉宇间的怨戾却愈发深重,目光森然,像是恨不得将姜峤钉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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