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奚舟手指轻动,将铜钱攥进掌心。姜峤为何突然愿意将铜钱还给他…… “霍奚舟。” 姜峤猝然出声,“青萝虽未恢复记忆,但你应当也能看出,她对我十分亲近。那么我与钟离慕楚,究竟谁说的是真话,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 “……” 霍奚舟没有说话,姜峤便又低垂着眼,自顾自缓慢说道,“你曾护过我,但也伤过我。我曾骗过你,想过要报复你,但也救过你,救过青萝……你昨日也说了,无论我要如何清算,都奉陪到底、绝无怨言,是不是真的?” 霍奚舟唇角微抿,“……是。” 姜峤静了半晌,才抬眼看向霍奚舟,口吻坚定,“那我要你尽快离开归云坞,就当姜峤已死,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 霍奚舟眸色骤深,狠狠攥了一下手中的铜钱。 姜峤看向不远处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归云坞众人,“往后,你在外面做你的大将军,我在这山里做我的许云皎,井水不犯河水。你放心,留在这里隐居,是我毕生所求,我愿发誓,余生绝不再踏出归云坞半步。” 姜峤收回视线,重新看了霍奚舟一眼,“世间再无姜峤,南靖境内更不会再因姜峤掀起任何风浪。” 可令她意外的是,霍奚舟脸上竟没有丝毫释然之色,那张刀削斧凿般的侧脸仍紧绷着,比寻常更加冷硬,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不知在看何处,眸底却翻涌着直白而赤/裸的不甘。 姜峤隐约察觉到什么,后退一步,微微皱眉,一字一句强调道,“霍奚舟,你必须成全我。这是你欠我的。” 两人对峙着,四周安静异常,唯独剩下水声与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霍奚舟才收敛了眸中异色,终于开口道,“姜峤,你当真觉得躲在归云坞里,就能避开外面的所有风波?” “归云坞外的阵法百年来都未有人破解……” “那是没人知道岐山里有归云坞的存在。” 霍奚舟冷冷道,“一旦露出首尾,情状就大不相同。若换做手段狠辣些的人,何须管你什么阵法,只要一把火烧起来,将那些布阵的树木草叶烧个精光,阵法自然不攻而破……” 姜峤一惊,蓦地抬眼看向霍奚舟,眉眼间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震愕和惧意,但转瞬就被她压下,“……除非你说出去,否则没人会知道!” 霍奚舟眉峰沉了沉,移开视线,转身便要离开。 姜峤慌忙往前走了几步,拦在霍奚舟身前,反复确认,“霍奚舟,你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 霍奚舟垂眼,目光轻飘飘地自她面上掠过,眉眼间浮起一丝自嘲,“归云坞于霍氏有恩,你当我是什么人?” “……” 姜峤目送霍奚舟离开,心里那块大石头却并未落下,反倒比之前更加不安。 不过也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拿到那枚铜钱后,霍奚舟便没了再与她纠缠的兴致,总之这日过后,霍奚舟好几天都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 姜峤最初的那点不安也很快被抛之脑后。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其他女娘们一样,投入到了山神节的筹备中。 没过几日,归云坞终于迎来了山神节。 江北多的是巍峨高山,所以百姓们对山岳格外尊崇。山神节原是那边的习俗,用来向山神寻求庇佑,祈福。许氏归隐此处后,将这一节日保留了下来。 在这一日,归云坞的所有女子都要穿红白两色的衣裙,男子则服黑色。天还未亮时,便要宰杀牲口祭祀山神,然后大摆宴席,到了晚间,年轻男女则会围着篝火,吃肉喝酒,欢歌起舞。 夜雾四起,篝火越燃越旺,老人们都已经自觉离开,将空间让给了年轻人。 许老太太想着这是姜峤第一次过山神节,走之前便令许谦宁看着她,多加照顾。可许谦宁一门心思都在霍青萝身上,一直隔着姜峤,频频望向霍青萝,姜峤不厌其烦,终是识趣地换了个位置。 可她这么一离开,便让其他人寻到了“欺负”她的机会。哥哥姐姐们将她推到了正中央,硬是要她也跳支舞。 姜峤面颊烧起些绯色,略微有些失措站在原地。 归云坞的人自然没有恶意,不过是沿袭了江北人不不拘小节、豪爽洒脱的脾性,所以格外热情。所以姜峤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弹琴奏曲也就罢了,可跳舞这种事,她是真不会。 直到姜峤已经被拱火拱得下不来台,许谦宁才终于有所察觉,蹭地站起来,拦在姜峤面前,“莫要为难我表妹。” 旁人哄堂大笑,“许谦宁,你还记得你有个表妹啊?” “闭嘴!” 许谦宁踢了说话的人一脚。 四周的喧闹声总算稍微弱了一些,姜峤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跳舞,我真的不会。不然,我给大家吹个什么曲子吧?” 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捧场地吆喝起来。 姜峤在篝火边坐了下来,一边仔细擦拭着叶子,一边想着到底要吹些什么。就在她思索的这段时间,溪泉边已经安静下来,只余下阵阵山风和篝火燃烧的声响。 不知为何,这情境竟令姜峤忽然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她抬眼,眸底映着窜动的火光,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段旋律。 下一刻,她抬手将叶片凑到了唇畔,轻轻吹响。 悠扬悦耳的旋律自溪泉边飘散开,令之前热烈而躁动的氛围慢慢宁静了下来。众人原以为姜峤会吹奏什么名曲,却没想到竟是一支闻所未闻的俗谣。虽然旋律简单,可渐渐的,竟也听入了神。 “云皎表妹吹得这是什么曲子?” 有人用胳膊肘戳了戳许谦宁,小声问道。 许谦宁摇头,“我也没听过。” “为何我觉得这么耳熟……” 耳畔传来霍青萝的声音,许谦宁下意识转头,只见霍青萝露出些怔忪之色。 乐声传遍了整个归云坞,就连远离人群、独自靠坐在石阶最高处的霍奚舟也听见了。 他先是怔了怔,又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确认真的是晋陵军中传唱的北方俗谣。几乎不用想,他就知道是何人在吹这首曲子。 霍奚舟起身,朝石阶下走去。不过片刻,他就已经来到了燃着篝火的溪泉边,却没有再靠近,而是站在暗处,摘下了缚在眼上、熏满药香的黑色布条。 他身体的余毒已清,双目已经能视物,只是还不够清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被围聚在中央、吹着树叶的红衣女娘。 霍奚舟眸色渐深,眉宇间掠过几分恍惚。 眼前的画面,与之前在武安侯府的某个夜晚相重合。也是同样的篝火,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红衣,只不过并非吹叶,而是抱着琵琶,弹奏着这首俗谣…… 那一幕好似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如今叫霍奚舟想起来,竟是恍如隔世一般。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霍奚舟回头。竟然是拄着拐杖、披着外衣匆匆赶来的许毅之。 霍奚舟有些诧异,“前辈?” 许毅之挥挥手,在他身边站定,压低声音道,“是谁在吹这首曲子?” 看清篝火旁的姜峤,许毅之愣住,随即又露出恍然的表情,感慨道,“难怪,也只有她了……这首俗谣我小时候听过,如今这归云坞里,还记得旋律的,怕是也就剩我这老匹夫一人了。” “晋陵军中,倒是至今还在传唱。” 霍奚舟说道。 许毅之颔首,若有所思。 霍奚舟转向许毅之,“前辈还是不打算出山?” 许毅之沉默了片刻,“先祖费尽心思迁入归云坞,便是厌恶兵戈,想要避世。” “当真能避得开么?” 霍奚舟低声道,“这归云坞中,牵挂外界的人不在少数。” 许毅之看了霍奚舟一眼。 霍奚舟神色沉稳,“归云坞虽不许坞民擅自出山,但这些年,却从时不时侵袭岐山的胡人手中,救下了不少外族人,可见前辈虽隐居山中,但心中仍有救国救民的情义。” 许毅之哑然,有些无奈地叹气,“老夫纵然钦佩霍将军与令父这样的人物,可归云坞有几百族人,尤其是年轻一辈,早已习惯了在世外桃源隐居耕作的生活,老夫不能因为一己之愿,就将他们重新卷入战火……” 不远处的吹叶声逐渐变得悲怆而哀伤,霍奚舟静下来听了一会,才又说道,“前辈当真觉得,这世间会有超脱俗世、永远太平的世外桃源?归云坞的安宁只是暂时的,维持百年已是不易。若哪一日,战火再次蔓延,比百年前更加生灵涂炭,那无论南靖、段秦,或是北燕,都不会再有一寸土地,能被当作避世之所。” 霍奚舟停顿了片刻,见许毅之默然不语,才拱手道,“晚辈所言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莫要见怪。” “……不会。” 许毅之回神。 “晚辈理解许氏先祖迁入归云坞的用意,然而如今情势已不比从前。过不了多久,南靖会与段秦联合,举兵向北,前辈若愿出山相助,晋陵军定会胜算大增。” 许毅之苦笑,“老夫这副身子骨,都是黄土快要没过头顶的人了,怕是不能如将军所愿……” “前辈不用急着答复,哪一日想通了,派人传信给晚辈就是。” 许毅之没有再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望向溪泉边。 乐声堪堪收尾,围坐在篝火旁的人却一时没有回过神。直到姜峤有些局促地放下叶片,大家才纷纷反应过来,鼓着掌重新热闹起来。 望着回到人群中的姜峤,许毅之忽地想起什么,“她为何会这首曲子?你教她的?” “……不算。” 霍奚舟顿了顿,才回答道,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不少。 许毅之摩挲着手里的拐杖,冷不丁开口道,“霍将军一直在劝老夫出山,可老夫怎么觉得,?霍将军也十分想留在归云坞呢?” “……” 霍奚舟神色一滞,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许毅之笑了一声,拄着拐杖转身离开。 霍奚舟目送他离开,半晌才收回视线,再次朝篝火边望去。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已经都站了起来,绕着篝火一边打圈一边跳舞,而姜峤也被那热烈的氛围所带动,举起双手转着圈,那张芙蓉面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令霍奚舟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 夜半子时,篝火边的热闹欢腾声终于渐渐歇止,众人总算感到了一丝疲倦,有的人醉意上头,神志也不清楚了,便直接在燃熄的篝火边横七竖八地躺下,幕天席地陷入昏睡。 姜峤也喝了些酒,但她清楚自己的酒量,根本没敢多喝,所以此时只是微醺,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清醒。 她微微俯身,扶起同样喝得有些迷糊的霍青萝,没想到酩酊大醉的许谦宁竟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拖住了她的衣摆,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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