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绵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气愤道:“天都快黑了,我马上就该喝药了!” 严梦舟摊手,遗憾道:“那就没办法了。” 施绵愤懑不平地揪着衣裳,手中绸布快给扯烂了。 这日起,两人彻底耗上了。 施绵就像她放出的狠话那样,再怎么没精神,也不回去歇着,拽着严梦舟陪她玩耍,从清晨拽到日落。 严梦舟无所谓,闷着就闷着,他最多憋闷几日,而施绵错过了他,很难再找别人带她出去玩。 这时候他不介意欺负小姑娘了,左右是施绵先招惹他的。 竹楼的四周围上了篱笆,只在通向竹林那侧留了道窄窄的木门。这一日,施绵坐在门槛上,双肘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 严梦舟从梧桐树上跃下来,右掌半拢,里面是一只圆滚滚的瓦雀。到了施绵身边,弯腰一看,人已经坐着睡了过去。 他向着竹楼后面喊道:“你家小姐睡过去了。” 声音出口,支着下颌打瞌睡的施绵一个激灵睁眼,慌慌张张摆着手,大喊道:“没有,我才不困呢,我好有精神的!” 竹楼后方辟了块小小的菜园,菁娘正在浇水,刚放下手中葫芦瓢要走过来,听见施绵的声音又继续手上的活,隔着老远叮嘱道:“困了就回屋睡。” “知道的。”施绵提着口气高声答应。 她仍坐在门槛上,浑身围绕着疲惫的气息,双目无神地仰望着严梦舟,困乏得声音含糊,“我就是不睡,你别想跑。” 严梦舟在她面前蹲下,把手中瓦雀递出去,“你要的鸟儿。” 施绵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湿痕,懒洋洋地伸手去接。瓦雀刚到手中,挣扎着蹬了下爪子,她本能地松了劲儿。 下一刻,灰扑扑的鸟儿震着双翅从她手中飞出,在灰蓝的天空掠过一道弧线,重新隐入了繁茂枝叶中。 “哎呀!”施绵惋惜。 严梦舟对她很是服气,说着冷话:“别想让我给你捉第二只。” 施绵道:“我本来就没有想捉鸟儿,我是在给你找麻烦事。” “那你继续找。” 施绵瞪着他,好一会儿,没能想出下招来。严梦舟见她一时半会儿没主意,朝她做了个让开的手势,跟着坐在了门槛上。 施绵说让严梦舟陪她玩,可是她平日里除了读书认字,就是养鱼喂鸟,脑子里关于玩乐的想法贫瘠空乏。 别人小时候都在玩什么? 施绵回忆起六岁以前在施府见过的堂兄堂弟,他们会玩捉迷藏、木剑,还有扮大将军去剿匪。那时候她躲得远远的,看见他们追逐打闹,好像很有趣。 “要不我们玩……”施绵有点犹豫,她都九岁了,不适合玩这些了吧? 她试探着问:“玩捉迷藏?” 不等严梦舟答应,她自己摇头否决,“不行,你一定会借机藏得很远,故意让我找不着,或者偷偷跑掉。” 严梦舟目光中透漏着赞叹,“真机灵。” 施绵不满地噘嘴,肉呼呼的脸上显现出恼意,气道:“我要扮家家酒!” “扮家家酒”几个字如雷霆过耳,震得严梦舟头皮发麻,以至于没能立即回答,被施绵看出了异样。“你不喜欢玩这个吗?” 严梦舟斟酌片刻,脸上做出轻松表情,讥笑道:“我都可,不过你是九岁,不是三岁,竟然喜欢玩这个?” 施绵皱着眉头嘟囔:“我小时候又没有玩过。” 小时候越是眼馋,长大后就越想去做,施绵被勾起幼年回忆,开始寻摸两人扮演的身份。 捧着双颊思量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她突然转向右手边的严梦舟,“我想好了……嗯……你怎么了?” 转过来的刹那,她看见了严梦舟脸上的表情,充斥着嫌弃、耻辱与强忍等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 施绵定睛细看,这表情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云淡风轻。她两手攀上严梦舟双膝,倾斜着身子凑近,眯起双眼审视对方。 严梦舟不动如山,敛目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施绵退回来,收回手,笑眯眯道:“我就是要扮家家酒。” 她九岁扮家家酒,传出去,会被人嫌弃幼稚。严梦舟十四岁,在别人眼中,那是憨痴呆傻。 “咱们来扮先生和学生,我是先生,你在我面前不能坐着。” 严梦舟第一百次后悔答应陪她玩耍,倘若能重来,他一定在到达小叠池的第一日,就把自己捆起来关进屋中。 后悔无用,只得依着施绵站起,被迫喊道:“先生。” 施绵捂嘴吃吃笑着,笑够了,说道:“好傻呀!” 严梦舟:“……” 配合着施绵演了会儿,严梦舟拿着竹节在地上写了个字,道:“先生学识过人,旷古烁今,定能为学生解惑。请问先生,这是何字?” 施绵跑到他身边俯身看去,见地面上留着一个大大的“灪”字。 “嗯……这个字……”施绵支吾着,脸上的笑没了影子。 严梦舟死盯着她,凉薄地逼问:“先生,这是什么字?” 失策啊,忘记她没严梦舟认识的字多了,当不了他的先生。 施绵为难了会儿,伸出一只脚踩在那个从未见过的字上,使劲把它抹去,合掌道:“不玩这个了!去年我去了镇子上一趟,看见一对卖艺的父子,咱们来扮演他们。我来当爹!” 严梦舟已彻底看穿她的坏心思,道:“呵呵,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个谋划着弑父杀母屠兄的坏种。” 施绵惊呆了,“为了不让我占便宜,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啊!” 严梦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眼中浮起一丝阴翳。 不待人看清,他忽地抛起手中的竹节,道:“不是想看人卖艺?我演给你看。” 竹节在空中转了两圈,扰乱了施绵端详着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严梦舟手中后,他翻跃到空旷的竹林前,以竹节为剑舞动起来。 地上堆积着的薄薄一层竹叶被竹尖带起的风扫过,纷纷扬扬,落花一般将人模糊掉。 有几片竹叶零零散散落到了施绵身上。 菁娘在后面忙完了回来,恰好看见施绵低头捏住身上的竹叶丢掉。 看看舞剑的少年,再看看坐在门槛上捧脸观看的施绵,菁娘回屋,很快,取了个小花伞递给施绵,道:“竹叶脏,把伞遮在头上。” 菁娘与贵叔警惕了严梦舟好几日,确信他是在好生生陪着施绵读书认字,偶尔会说些嫌弃的话,但是施绵很快能还回去。 无论两人谁占上风,严梦舟都未对施绵动手,言语威胁也没有,更不曾耽误施绵用药。 有他陪着,这几日,施绵白日休息的时候少了,时常打瞌睡,但夜间睡得更沉,每日晨起,精神劲儿瞧着也更旺盛。 因着这个,菁娘才没插手两人的事。 回到竹楼,贵叔正在另一侧的篱笆外观看,菁娘顺着贵叔的目光看去,瞧见施绵鹅黄色的小花伞上已经落了好几片竹叶。 不过贵叔看的不是施绵,而是严梦舟。 菁娘走过去问:“怎么了?” 贵叔:“这几日有严公子陪着,小姐精神多了。” “精神个什么!昨个晚膳时候还气鼓鼓的呢,好不容易消了气,药才喝完,就在饭桌上打起瞌睡……” 菁娘嘴上抱怨,其实心中门清。他们年纪大了,住在山脚下不与人来往觉得日子安宁舒适,对于几岁大的孩子来说,没有同龄玩伴,日复一日,其实很孤寂。 严梦舟的到来,为施绵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他性情能再好一些,就更好了。 贵叔看她一眼,低声道:“前几日我听见小姐诓骗严公子带她进山和去镇子里……” 菁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贵叔忙又道:“严公子怕小姐发病没答应,因为这个他俩才闹别捏的。” 竹楼这边,主人家是施绵,真正做主的却是菁娘,贵叔地位最低,唯她二人是从。 菁娘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与我说这事?” 贵叔面露纠结,顿了顿,道:“其实我觉着小姐说的也有道理。严公子是袁先生的学生,本性一定是善良的,武艺好,让他护着小姐出去玩玩也成。怕耽误用药,那就上半日出去,午时回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耽误晚上用药……” 贵叔在菁娘利刃般的视线下,硬着头皮把心里话说完。 “你知道什么?这年纪的男孩子坏得很,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万一他把小姐丢在山里怎么办?在镇子上吓着了、被大宅的人认出来了呢?回头出了事,怎么和三老爷交代!” 菁娘夹枪带棍的几句话,把贵叔说得没声了。 两人静默着,远远看着那只小花伞。 施绵对二人所言一无所知,抖着小伞把上面的竹叶晃落,对严梦舟道:“你再指我一下。” 严梦舟没理会她,身若游龙,踏着落叶凌空旋身,竹尖低低地从地面划过,留下道一寸深的划痕,接着背对着施绵了。 施绵气呼呼看着与她作对的人,想要再次朝他喊话,突地,严梦舟脚下一转,竹尖猛然反向刺出,隔着很远的距离直直指向了施绵。 这一下来得突然,施绵愣了一愣,直到严梦舟挑着眉向她询问,她才回神,夸张地仰面长呼:“啊——” 出声的同时,两手高高扬起,精致的小花伞被抛到一边,然后她慢慢垂下手,头一歪,闭着双眼靠在了门框上。 严梦舟:“……” 好幼稚啊…… 这小叠池,他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灪(yu),四声。
第8章 落雨 紫薇山占地不算大,成了私产后,百姓就很少去山中了,几年下来,草木茂盛,野鸡野兔遍地。 严梦舟入山不久,已碰见两个野鸡窝。 他是只身一人夜间进山的,拨开半人高的灌木丛,总算寻到了施绵口中的那条溪流。 溪水上方的枝叶稍微稀疏,露出一片深蓝夜空,皎洁月色从中穿透,洒落在汩汩溪水上,被搅碎成细碎的银光。 严梦舟活动着手脚向溪水走出两步,耳尖一动,陡然停住,转身向着来路呵斥:“什么人?” 入夜后的山中树影幢幢,此起彼伏的虫鸣环绕,时不时夹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咕咕”叫声。 灌木丛簌簌而动,从中走出一个漆黑人影。移到月光下,方露出面容,是严梦舟的随行护卫。 护卫请罪道:“职责所在,望殿下恕罪。” 严梦舟背着月光注视他,额前垂着的碎发落下阴影,将他双眸遮住。 两相静立稍许,严梦舟身躯放松下来,侧身指着溪水道:“去捉几只鱼上来,要活的。” 护卫二话不说,当即跳入水中,水花溅起,惊得附近的夜鸟纷纷振翅,唯有双目发光的鸱鸺依旧沉稳,利爪扣着枝干,冒着阴森黄光的眼珠子紧盯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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