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指的中宫护卫,身手矫健,捉几只鱼儿轻而易举。 两人往回走时,路过一只山楂树,树上零星挂着几只殷红的果子,严梦舟跃上去采摘了几颗。 “殿下捉鱼儿、采山楂果是为了哄施姑娘开心吗?”护卫问。 严梦舟用余光扫视他,不答反问:“你所谓的职责是指什么?” 护卫微怔,而后再次跪地请罪:“属下奉圣上旨意保护殿下安危,不敢有其他意图。” 严梦舟手中抛着山楂果,从晦暗的树影中目不斜视地走过,一路顺遂地回了小叠池。 翌日,竹楼前的矮桌上多了几颗结了白霜的山楂果,早起的菁娘与贵叔确认了不是他采的,正奇怪着,瞧见小叠池中多了几条翻白肚的鱼儿。 “是严公子放的吧?”贵叔猜测,“上回小姐说想要鱼儿和山楂果来着。” 菁娘不高兴道:“那也是他不怀好意,捉了死鱼放水里,是想吓唬人吧!” 贵叔轻咳了下,提醒道:“你别忘了这水被十三洒了药,别说鱼儿,就连里面的睡莲和水草全都枯死了……” 菁娘哑然,左右看看,推着贵叔去把那几只鱼儿捞出来处置掉。 等她给施绵妆扮好了领下楼,犹豫着,还是把那几颗山楂果给了施绵。 施绵先是眉开眼笑,问清东西来历,又绷起脸,赌气地将山楂果搁在桌上不碰。 严梦舟刚一过来,就被她质问:“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去山里捉鱼的?” “夜里,我是光明正大去的。” 施绵睁着圆圆的杏眼,生气道:“你去就去,干嘛要给我带东西?” 严梦舟:“我想让你生气呗。” 施绵的确气坏了,严梦舟宁愿深更半夜不睡觉进山里玩,也不肯带着她。怎么会有性情这么恶劣的人啊! 这件事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两人虽然整日待在一处,却根本就没说几句话。 施绵不搭理严梦舟,他反而更满意了,照旧被困在小叠池无妨,只要不用陪施绵玩那些幼稚的把戏就好。 看了一日的书,到了傍晚,他故技重施道:“你好生歇着,今夜我要去镇子上一趟,去瞧瞧你说的那个猪肉铺有什么好玩的。” 施绵好气啊,可是拿他没办法。 严梦舟夜里不睡,白日里精神也好得很,她就正相反了,光是白日里不多睡,就已经疲惫万分了,夜间是怎么也熬不住的。 她只能说着酸话:“猪肉铺里养着一只好大好大的狗,你夜里闯进去,当心别人放狗咬你,再把你抓了押送官府。” 严梦舟抱臂思索了下,恍悟:“绕了一圈,原来你是惦记着人家的狗啊。” 就是说嘛,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说想去看花玩水都能理解,闹着要去猪肉铺,总不能是想看人卖猪肉吧?想去看人家的狗,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又说:“你出不去,要不我把人家的狗悄悄抱回来让你看一看?” 施绵心动了一下,没立刻答应。夜里把人家的狗抱回来,那不是偷东西吗? 严梦舟打量着她的神情,在她拒绝的前一瞬淡淡道:“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施绵长这么大,头一回想与人动手,想把严梦舟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她气得脸上红通通的,圆溜溜的眼睛锁在严梦舟身上,一跺脚,说道:“你哪儿也别想去,我让你今天晚上睡得比猪还要沉!” “我不睡,你还能压着我的眼睛不准我睁眼?” “你等着!”施绵咚咚咚跑上了竹楼。 严梦舟不信几岁大的丫头能有本事制住他?这几日他想得很清楚了,施绵玩得越开心,越是不肯放他走。 他现在只希望施绵足够讨厌他,把他推得远远的。 至于那些什么家家酒和浮夸的中剑受伤戏码,就当是一场噩梦吧! 施绵去的时候生着气,回来的时候神色已缓和,只有些严肃,撅着嘴巴问:“你非要惹我生气是吗?” 严梦舟来回地看,发现她手中多了个小瓷瓶,攥在右手中,抓得紧紧的,像是什么宝贝。 他问:“那是什么东西?” 施绵脸上浮现出迟疑,看看天,看看地,然后摸着瓷瓶上的蓝色祥云纹路,好半晌,泄气道:“算了,不与你计较了。” 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突然没了精神,就像含苞待放的枝头桃花被溅上了灰尘,灰蒙蒙的,蔫头耷脑。 “不用你陪我玩了,你想走就走吧。”施绵说完,低下了头。 天色已晚,严梦舟看着屋檐下垂首立着的年幼姑娘,恍惚感受到无边的孤寂。 他良心突有不安,定了定神,问:“不是说东林大夫有个小徒弟和你差不多大吗?等他回来了,让他陪你玩不就好了?” 施绵垂着的眼睫像一面小扇,扇面抬起,露出乌黑的眼眸。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眼眸好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了严梦舟一眼,转身进了竹楼里。 当夜,严梦舟并没有去镇子上,深夜时分,竹林那边传来落寞的银铃声,施绵沮丧的脸庞与寂寥的语气,又一次出现在他脑海和耳中。 鬼使神差的,严梦舟心中再次生出许多愧疚之感。 他很快将这种感受抛之脑后。 都是夜色捣的鬼。深夜容易冲动,容易陷入情绪的漩涡,不适合深思。 . 秋雨淅淅沥沥冲刷着竹叶,视野所及,近处的竹叶枯枝,远处的红枫林,都呈现出崭新洁净的一面,绚烂的色彩沾上了雨水,更显瑰丽。 深秋雨水寒凉,加之外面湿漉漉的,严梦舟与护卫是在檐下过的招。 袁正庭已习惯严梦舟跟在施绵身后,这日见他过招后竟然不往竹林那边去了,颇有些诧异。 知晓严梦舟不喜别人插手他的事,袁正庭假装没发现什么,继续他难得的清净的日子。 殊不知严梦舟正等着他来问,许久未等到,他拧着眉头放弃了今日就离开紫薇山的想法,看了看竹林高处若隐若现的小楼,捡起一把油纸伞朝那边走去。 未出竹林,就瞧见施绵坐在檐下,面前是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两册书和研好的笔墨。 她双手支着下巴看向雨中,目光朦胧,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人也一动不动,除了偶尔眨眼,简直与石雕无异。 这样发呆了会儿,她忽然痴痴笑了几声。 身后小厅堂中传来菁娘的声音:“看见什么好玩的了?” 施绵指向雨中,扭头道:“下雨了,小叠池的水是不是很快就能变干净了?等水干净了,我再重新养几只鱼。” 菁娘:“哪有那么快,十三撒的那药粉烈得很,估摸着还得十天半个月才行。” 一阵风袭来,吹得施绵的碎发扑到面颊上,她摸摸被刺得瘙痒的面颊,失望地“哦”了一声,恢复成了精巧的石雕。 竹叶也被风吹动,水珠噼啪打在严梦舟头顶的油纸伞上,有几滴斜斜地落在了他衣衫上,他无暇顾及,心道:“养几只鱼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在心中默默回忆着施绵与菁娘的对话,严梦舟猜测,她二人口中的十三就是东林大夫那个小徒弟了,会在水中撒药毒死鱼儿,听起来很是顽劣。 难怪昨日问及此人,施绵闭口不答。 他再次记起被他打翻的那碗药,深吸口气,持着油纸伞迈出了竹林。 施绵听见声音,撑着下巴转头,看清来人是他,嘴角向下一撇,脑袋又转了过去,只留下个圆圆的后脑勺对着严梦舟。 严梦舟在檐下收伞,道:“来陪你玩了。” 施绵头也不回,“我不喜欢和你玩。” 严梦舟在心底劝说自己要有耐心,口中道:“是我觉得日子无趣,想请你陪我玩耍解闷。” 施绵转回头,稚气未脱的肉脸上是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情,肃然道:“你再说一遍。” “袁先生要在见到东林大夫之后才会离开,我只得陪着。人生地不熟,没有人说话,想请施姑娘你闲暇时,陪我解解闷。” 施绵的脸蛋转红,嘴角慢慢向上扬,最终破了笑,轻哼一声,双臂叠在木桌上,头一歪枕了上去,耍赖道:“那你求求我。” “……”严梦舟耐心耗尽,“不愿意拉倒。” 他弯腰去拿纸伞,施绵忙站起来拉住他的袖口,“愿意的!我愿意的!你怎么这样不经逗!” 被安上“不经逗”之名的严梦舟用力深吸气,忍住了。他只忍到东林大夫回来,届时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鬼地方。 厅堂中的菁娘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直未出声惊扰,听着外面两人说笑声,手中针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她怔愣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去耳房找贵叔。 “让小姐随严公子出去,并非不可。只是那回他打翻小姐的药太吓人了,咱们得再试他一试……” 作者有话说: 猪肉铺的狗,第二章 提及的。
第9章 试探 雨水连下两日,严梦舟陪施绵读书写字之余,看着她编了好几条五彩绳,从袁正庭到护卫,人手一条。后来施绵还想邀请他去观赏自己首饰匣子,被严梦舟极力拒绝。 那些幼稚的游戏使他疲惫,小姑娘的首饰同样让他提不起一丝兴趣。 “你去找个小罐子,我教你斗蛐蛐。” 施绵连这个也没玩过,忙不迭地问菁娘要罐子去了。跟着菁娘跑去小厨房,还要分散注意力看着严梦舟,一见他撑起了纸伞,连忙喊道:“十四,你等我一下。” 小厨房紧挨在竹楼的侧边,她站在门口,屋檐下的严梦舟与她隔着雨帘相望,道:“我去草丛里给你抓蛐蛐。” “我知道,等一等。”施绵在斜对面叮嘱他,“先别去,你等着我哦。” 严梦舟等着,反正待不了几日了,暂且顺着她。 施绵很快捧着个拳头大的白陶小罐跑回来,“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严梦舟视线从她身后欲言又止的菁娘身上扫过,指向竹楼远处的草丛,再朝施绵的裙摆示意,“你穿着这衣裳怎么去?” 施绵往下看,看见自己色泽艳丽的长长裙摆。 她一手托着小罐,另一手抓着裙子向上提了一截,露出绣着彩蝶花卉的软底绣鞋。才深秋季节,鞋子两边已缀上薄薄的兔毛保暖。 外面下着雨,纵使撑着伞,鞋子还是会被草丛里的露水打湿。 严梦舟就不同了,衣摆没她那么长,脚上穿着的又是束口革靴,不会轻易弄湿,只要撑一把伞就足够了。 “嗯……”两人无声对峙须臾,施绵眼睛一亮,说道,“这样吧,你背着我,我来给你撑伞。” 严梦舟眉峰紧紧聚起,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疑惑,“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施绵被他质问,脸上不仅不见难堪,还欢快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听见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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