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十三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来,屋中的帘帐才被掀开。 严梦舟身着凌乱的内衫下了榻,在桌边倒了盏温水送入帐中,再出来,茶盏已空。他又倒了一盏自己饮下,然后点燃屋内的烛灯,浸湿了帕子重新进入帐中。 帘帐掀开条小缝,里面的施绵依旧趴着,背上除了大片的淤青,多出了些许细密的红痕。 严梦舟将被褥上提把她盖严实了,拿着帕子仔细地给她擦拭手指,连续三次,一根一根擦干净了,隔着寝被抱住她,嗓音很沉,“是一起出去,还是说睡着了?” 施绵的脸偏过来,眼角绯红,挂着点欲落未落的湿润,未说话,严梦舟已道:“这模样……还是说睡着了吧。” 他看见施绵嫣红水润的唇,头一低,又凑了过来,施绵推他,“换衣裳啊……” 严梦舟硬是又亲了几下,出了床帐整理好衣着,再去更里面施绵的衣橱里翻找,拿着件干净的寝衣与贴身衣裳送入床帐中。 这边要伺候施绵更衣,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很轻,来回徘徊,像是在犹豫是否要敲门。 这次房中没有其余事物阻拦,两人都听见了这声音。 施绵抓着严梦舟递来的贴身衣裳藏进寝被下,将他往外推。 严梦舟抓住她的手,在她眼角亲了一下,道:“我要回去解决几个麻烦事,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就在医馆不要外出,更不必去严侯府,且等上几日……” 施绵如梦惊醒,“对了,我也有事要问你,今日我在锦川王身边看见个人,就是受你的托付给我送雪莲的道士,他换了身打扮……” “不必理会,只当不认识便好。” “不认识?”施绵恍惚中记得道士临走时说的话,他说要去做一番大事。 跟着锦川王做什么大事?他是个王爷,他日要去往封地的,真想做大事,该跟着太子才是吧? 施绵想得深远了些,惊得搂着寝被坐了起来。 严梦舟将她按回去,道:“这事与你我无关,不必理会。等解决了严家的事,我再与你细说。” “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 太子府的“意外”再狠一些,完全能够让施绵当场丧命。严少夫人不顾自身安危护住施绵,不就是为了让施绵接受她的恩德,逼迫施绵亲自登门拜谢吗? 铜墙铁壁的严侯府,施绵进去了,怎么出来?就算出来了,还是完好无损的她吗? 严侯一家有多恨自己,没人比严梦舟本人更清楚了。他越是想光明正大地与施绵成亲,严侯越不能答应。 要让一个姑娘嫁不出去,最简单,也最恶心人的法子就是辱她清誉了,落水、湿衣、胆大妄为的仆从等等,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就行。 就算被人看出是有意设计,也罪不至死,且姑娘已经声誉全无了。 施绵现今上面没有祖母、母亲能代替她上门答谢,碍于严少夫人的“恩情”,她必须亲自登门探望。 要阻拦她上门答谢,最彻底的法子,就是让严家几口人全都死了。 没有活人,就不必上门拜谢了。 严梦舟不仅想杀了亲舅舅一家,还想把生母一起杀了。 他不愿意这阴暗的想法被施绵知晓,道:“没想好,事情有些棘手。你先把自己养好,就算要答谢严少夫人,也要等我与你一起。” 施绵想不出严少夫人为何一定要逼她登门,但能明白那是狼窝虎穴,如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踏入。 她与严侯府没有恩怨,所以人是冲着严梦舟来的。 亲舅舅,亲表嫂,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施绵想起许多年前,严梦舟初到小叠池时身边跟着的侍卫,无疑,那是皇帝皇后安排给他的,心怀鬼胎,绕着圈子想往才十四岁的严梦舟身上泼脏水。 她点头,搂住严梦舟的脖子将他往下压,与他脸贴着脸蹭了几下,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欺负你,那我来对你好。” 严梦舟不说话,只贴着她的面颊摩挲,无声地搂紧了她。 门外的菁娘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听见房门声响迅速转身,快速扫了严梦舟一遍,没看出什么风流余韵,心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道:“药抹好了?饿了吧?都等着你俩呢。” 严梦舟道:“小九刚睡着,别喊她了,晚些时候备点吃的送进去就好了。” “哎,好!”菁娘满口答应,完了听出他话中另有意思,问,“你今晚不留下吗?” “不了,外面有人盯着,留下不好。” “对,是这样的。”菁娘恍悟,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这也是没法的事,她遮掩起情绪,见严梦舟手中拿着个盒子,奇怪问,“那是什么?” 严梦舟掂着盒子道:“那颗夜明珠我要借用一段时日,以后再拿来给小九。” 菁娘是知道那颗珠子的,当初老道士送去小叠池,被人好一顿嫌弃。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放在床头,给施绵做一盏不会熄灭的夜灯。 严梦舟留了一半的侍卫守在医馆,离开时的阵势很大,惊得周围邻里都知道这位王爷对施家姑娘有多上心。 他这一离开,整整三日未再来医馆探望施绵。 第四日下了一场雨,人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随着雨水的落下,凉意加重,秋季仿佛一日之间过去了大半,草木枯黄,风声萧瑟。 严梦舟在落雨天外出,去了趟城西的望远楼。 这是四十多年前一个喜爱玩乐的王爷建造的,视野开阔,能跃过城楼看见京城西面的大片山林。 秋冬交替的时节,枯黄枝叶、常青草木以及红艳艳的枫林碰撞着,构成浑然天成的瑰丽美景,被雨幕一遮,更添几分冷寂的美感。 严梦舟到时,清雅的丝竹声悠然悦耳,太子与数名世家子弟正对窗饮酒。 两侧长窗洞开,一面是绚烂的秋日雨景,一面是雨雾朦胧的空旷街道,身处其中,山野之美与民间烟火尽收眼底。风声、雨声皆在耳中,却不觉寒冷,着实是个好去处。 严梦舟心想,以后去了荆州,也可以建一处这样的景观,冬日拥着施绵赏雪,她定然是喜欢的。 “四弟来了。”锦川王眼尖,第一个看见他,笑着举盏示意,其余作陪的公子纷纷起身行礼。 这日是锦川王做东设宴,邀请太子、严梦舟及几个贵族公子前来赏景。王爷相邀,来的人不少。 严梦舟扫视一周,看见了严狄。 他内伤不愈,整日咳血,话都说不全,谈何饮酒?面前摆着的是一壶茶水,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严狄动作比他人慢,苍白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对着严梦舟徐徐作揖。 “为兄还当你不来了呢。”太子惊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严狄,心中暗暗警惕着。 “二皇兄相邀,不敢不来。”严梦舟道。 他鲜少来往这种场合,落座后只管自己饮酒,不多时,在座数人恢复了自在,有聚在一起作诗的,有相携耍酒筹令的,听着雨声,赏着美景,好不自在。 一直未动弹的只有三个皇子与严狄。 倾满一盏酒水,严梦舟向着严狄走去。太子眉头一跳,将要跟去,锦川王上前拦住了他,“皇兄,我那王妃素来与太子妃交好,这几日想去府上拜访……” 长窗旁,严梦舟问:“表嫂伤势如何了?” 严狄似早知严梦舟会主动与他说话,脸上始终带着笑,听见自己夫人的伤势,脸上的笑也未收起,道:“腿伤不重,只是疼,苏醒不久,就会疼晕。” 内伤作怪,说长句子时气息拖长,严狄就会胸口剧痛,只能断续地开口,但这不影响他的挑衅。 严狄语气幽幽道:“你那王妃,更加娇弱,若换成她……” 轻慢的语气听得严梦舟眸色沉下。 两人临窗而立,众人知晓二人不合,有意避让开,无人听及二人谈话。 严狄似看不出严梦舟的转变,照旧笑着,举盏相敬,声音压低,“表弟好本事,在沧州,屡立奇功,还能严防死守,阻碍他人上雪山。” 这内伤就是严梦舟亲手打出来的,他毁了严梦舟一株雪莲,严梦舟就让他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严梦舟也的确做到了。在他去沧州的那几年,严狄手下的人也没少去,雪莲未能寻到也就罢了,人也音讯全无。 “表哥可以去雪山底下翻找看看。”严梦舟淡淡道,“经年累月的积雪下,谁知道会藏着什么呢?” 兴许是雪莲,兴许是他派出去的人手的尸体。 严狄笑不出了,胸口一痛,捂嘴咳了咳,指缝中渗出星点血迹。 他将血水吞咽下去,又道:“施姑娘,香温玉软,贱内等着她来……”他笑,嘴角上扬,眼角下沉,低沉阴冷道,“拜访。” 严狄举盏,严梦舟面无表情地与他一同举杯,在茶盏与酒盏举到同一高度时,用足够让他听清的声音道:“你等不到那时候了。” 言毕,骚动忽起。 . 后院里的几颗老树犹若一夕枯萎,枯黄的树叶被雨水打落,湿漉漉地堆积起厚厚的一层。这情景太过凄冷,让施绵起了几丝愁绪。 这几日她问了明珠许多皇家的事情,也想了许多。知道的越多,心中就越沉重。 施绵隐约觉得严梦舟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可是说不上具体的。 雨水敲打着屋檐瓦楞,汇聚成细小的水注顺着瓦当流下,哗哗的雨水充斥着施绵的双耳,搅乱她的思绪。 施绵抬起头,看见暂养在天井水缸里面的鲫鱼翻了个水花。 再向外看,明珠撑着伞跑来,神色惶急,菁娘在后面追着,脚步杂乱。 施绵心头一跳,起身出了屋子,走到房门口,两人正好跑过来。 “四哥遇到刺客了!”明珠语出惊人。 施绵仓皇迈出一步抓住她手臂。 明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她脸色白了,抚着着胸口平缓一下,又赶忙说:“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儿小伤。” “什么小伤?” “不知道,我听我爹说的。” 菁娘也着急,推着两人进屋,倒了茶水让明珠润嗓子,“你先歇歇,好好说!” 明珠咽了两口茶水,抹了抹嘴巴,一鼓作气道:“说是今日二哥在望远楼设宴赏景,还有几个世家公子都去了,不知怎么的就混进了刺客。太子、二哥、四哥都受了伤……” 明珠忽然停了一下,声音转慢,语调加重,“太子和二哥、四哥受了伤,严狄体弱,被刺客围攻坠下楼去,当场没了性命!” 施绵愣住,菁娘惊喜,“真的吗?” 见俩姑娘一个郑重其事,一个怔愣出神,菁娘忙敛起笑,遗憾道:“哎呦,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刺客,怎的这么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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