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道,凭你是谁,你说不可便不可么,她索性连刘彦贞的手都不换了,扬起刀便向着刘彦贞砍去。 眼见如意手起刀落,刘彦贞的手指不保,孟倚君连连踱步至如意面前,只一抬手,如意七斤重的刀,便落入了孟倚君手中。 孟倚君出掌如风,将如意直推几步,看着攻击性甚强,却并未伤到如意分毫。如意的武器被孟倚君骤然卸下,正是不服气的时候,忙提起真气想要还击,出招又快又狠,显然是想扳回一局。 孟倚君嘴角微微上扬,眼见如意拼尽全力与他过招,他却偏要将左手握拳垂于身后,只用一只手来应付她,面上满是戏弄的浅笑。 他越是这般轻视如意,如意便偏要摆出一副不认输的倔强模样,要与孟倚君斗到底。二人如同打太极一般你推我搡,外人看起来旗鼓相当,可如意自己却知道,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由孟倚君主导,她半点都占不了上风,可算得上是完败了。 比到最后,孟倚君一把抓住如意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腕,将她压制在木桌一旁,笑道:“真气练得不错,不过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 孟倚君的手指修长而分明,如意睁大眼睛,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甚是冰凉的男子的肌肤触感,不由得又羞又怒,想把“非礼”自己的这只手也砍了,然而自己与这手的主人实力相差太远,只气得说不出话。 如意的手腕白嫩而细腻,孟倚君颇有些神思恍惚,连连将她放开,掏出袖中的银色折扇摇了摇,微微缓解尴尬。 刘彦贞险些吃了大亏,见状连连跑到孟倚君身后,激动道:“孟楼主!你看看这明月堂的丫头有多歹毒!你可要为老兄我做主,把这丫头的手砍了!” “刘统帅先消消气,这丫头不是明月堂的,她是我危楼的,方才许是知道我要来,与刘兄开个小玩笑。。” 孟倚君垂首,对如意笑道:“多日不见,小七你怎么还是这样地爱玩闹,看把刘统帅吓得。” 如意耷拉着脸:“呸呸呸,谁是危楼的人?” 孟倚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如意道:“少说两句,林双的事我会处理。” 这边刘彦贞要孟倚君为其“主持公道”,那边如意敌意满满,事事护在阿双面前。孟倚君身在中间,听完事情原委,心下便有了决断。 于是孟倚君侧过身来,对刘彦贞道:“林双虽是赵匡义安插在我南唐江湖的眼线,却毕竟是龙泽山庄温庄主的妻妹,咱们想烧毁浮桥,恐怕还得借力于温庄主,刘兄最好还是,给温庄主一个面子。” 刘彦贞只道:“我的楼主啊,林双这丫头说,当年温时雨夫妇遭受重创,可是你危楼的手笔,你这时候不与温时雨撕破脸,不担心被反噬么?” 孟倚君淡笑了笑,眸中寒意凛人:“这件事原本已经过了二十年,怕什么,温时雨不过是个废人,他不是追着他小姨子来正阳城了么,咱们将这林双扣在手中,还怕温时雨不从?” 刘彦贞闻言顿觉有理,他想与孟倚君讨论一些家国大事,却又担心被如意和阿双听得,于是摆摆手,要无关之人先退出。 孟倚君只道:“有什么话,刘兄但说无妨,林双嘛,我会命亲信对其严加看守,小七是自己人,听了也没什么。” 刘彦贞心下还是有些迟疑,不知这齐如意到底是叶子安的人,还是孟倚君的人。不过危楼楼主孟倚君,向来是说一不二,刘彦贞没有多想,压低了声道: “此番楼主前来,可是皇太弟和孟先生对我有什么指示?” 孟倚君淡然摇着扇子,只道:“刘兄可是皇太弟一路作保,才得了这清淮军行营都部署的差事。朝堂之上,谁不知刘兄出身名家,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皇太弟和义父又怎会生疑?” 刘彦贞道:“多亏孟楼主出资,我才能加紧造好造三百条战船,等老兄我顺利烧掉浮桥,一定在国主面前,为孟楼主请功!” 孟倚君连连摆手,只道:“本座出资为刘兄修建战船,不过是希望能为刘兄在前线建功立业添砖加瓦,出点银子也算不得什么,统帅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外面吹捧的再怎么厉害,刘彦贞自己却知晓,他不过是贿赂权要才得来的虚名,之所以做清淮军行营都部署,不过是因着危楼背后主人——皇太弟李景遂见不得范家在前线手握大权,要他去分一分前线的军功而已。 孟倚君幽幽道:“我倒真想起一件事,皇太弟听闻刘兄还未至正阳城下,后周守军便先行退守正阳,心情大悦,又说那座正阳浮桥,乃是后周南下之命脉,对我唐军甚是不利,不知刘兄至正阳城下七日有余,却为何不火烧正阳浮桥,乘胜追击?” 刘彦贞擦擦汗,只道:“我当然想率军北上,烧了那劳什子浮桥,可情怀军节度使范仁瞻非说什么‘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还派了他儿子前来,让我先等等前方的情报,就怕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 “范仁瞻在朝中素有贤名,又是明月堂堂主,他的话还是要听。” 孟倚君虽是江湖人士,然而三言两语,便能将刘彦贞这等朝廷大官拿捏于掌心,只道:“既然战船已然造好,咱们索性先等范少堂主回来,烧浮桥之事毕竟急不得,得集天时地利。” 孟倚君说罢起身,让肃舀将林双带走严加看管,又垂目望着一动不动的如意,道:“怎么,还不走?” 如意才不愿意与孟倚君走,谁知孟倚君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拎着她的胳膊出了部署营。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如意挣脱开来,甚是嫌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孟倚君淡声笑着:“刘彦贞再不肖,也官拜二品的朝廷官员,你可知若砍下他的手指,是多大的罪名?” “只要你不抓我,你觉得我会怕朝廷通缉?” 如意扬起头来,道:“你护着这样的朝廷败类,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好人了?” 孟倚君温和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今天可是帮你带走了龙泽山庄那个小姑娘,让她不用再受刘彦贞欺辱,并向你保证,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小七,你不谢谢我么?” 如意想了想,孟倚君虽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似乎却并无恶意,于是她双手握拳,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 “你这道谢并无诚意,好歹当日在仙霞镇,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为你出过力。” 孟倚君摇着扇子,道:“不如这样,今日晴空万里,你陪我去做一件事情。” 如意道:“什么事情?” 孟倚君只道:“本座自金陵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你招待我一顿饭便可以。” “你堂堂危楼楼主,身份金贵,我可招待不起。” 如意自觉与孟倚君没有相熟到一起吃饭的地步,道:“而且我只和朋友一起吃饭,你还是去别处吧。” “你不把我当朋友,那是要与我做敌人了。” 孟倚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意,淡声笑道:“即是如此,你不更应该对你的敌人多些了解么?怎么反而恨不得我赶紧消失,你是在怕我么?” 孟倚君久居高位,自然积威甚重,寻常人若是被他这么一问,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如意仰首,与他四目相接: “你也太小瞧我了,不就吃个饭嘛,只要你不嫌弃。” 如意回到自己院子,换上一袭家常的淡碧色绢裙,身形纤纤袅袅,与初夏时节甚是相得益彰。她将几块干饼、咸菜拌豆芽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之上。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如意便自顾自坐在孟倚君对面,先嚼起了饼。 孟倚君颇有些惊讶,道:“你就吃这些东西?” 如意只道:“对啊,现下不是两军对峙么,我看那些守军和明月堂的人,吃的都是这几样东西。” 孟倚君按下如意的碗筷,又在肃舀眼前吩咐了几句,只不多时,便有人将现做好的鸡鸭鱼肉、时蔬佳肴摆满了桌子。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让人垂涎三尺,如意原本就是个小馋瓜,她望着自己眼前黯然失色的咸菜拌豆芽,颇有些举棋不定。 孟倚君已然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子,只道:“吃啊,我们危楼之人,可从不会苦着自己。” 山珍海味近在咫尺,如意也不客气,与孟倚君一并大快朵颐起来,只觉得道道菜都是绝世的美味。 孟倚君见如意由矜持到狼吞虎咽,不由轻笑了笑,说这些菜都是出自淮南名厨之手,她若喜欢,可以随时找他。 如意讶然,问孟倚君道:“这荒郊野外,你能找到淮南名厨?” 一旁肃舀却道:“当然是我家楼主北上时现请了淮南名厨,一直待在身边的。” 如意不免咋舌,想起在部署营中那些凄苦的劳工,还有贫寒的守军,只道: “孟楼主果然是大排场,出门还带着厨子,真是‘披香殿上红线毯,少夺人衣作地衣(注)’。” “白乐天的诗里的宣城太守,命人织红线毯是为了讨上位者欢心。我请厨子,是为了自己舒服一些,二者如何能比?” 孟倚君道:“一个人的力量小之又小,你在此感慨生民,倒不如多吃些美食,善待自己。” “你这话不对。” 如意抬起头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大的,危楼举办摘星大会,不就是想要找到一个能撼动江湖的人物?” ---- 注:《红线毯》,白居易作。
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
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 宣城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第41章 正阳浮桥 如意眼波清亮,双眸熠灿,似乎永远相信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孟倚君笑着摇摇头,只道:“这说来说去,还是怪范不凝太小气,怎么说你也是明月堂的客人,他竟没有优待于你。” “我和小叶子抢了范不凝摘星大会的头名,人家凭什么优待我?” 如意想起一开始时,范不凝对她还是挺照顾的,直到刘彦贞出现之后,他好像就再没让明月堂的人给她送过东西。 温时雨说,摘星大会是一盘大棋,如今这布棋者近在咫尺,如意不免问孟倚君道:“所以孟楼主,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何要从摘星大会一开始,就拉我和小叶子入了局?” 孟倚君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摘星大会这场游戏的开局者,后续如何发展,靠的不都是你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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