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哲保身了大半辈子,不随清流,不附强权,唯一不能拒的便是天子的旨意,古来将士多搓摩,唯有忠臣才得清名传世,他抛头洒血,求的也不过是个好名声罢了。 是以,他虽应了萧阁老的差事,实则却是与新帝一心,与陈阁老一心。 “陛下新政,万事伊始,党魁之战疲国哀民,先帝爷临终前交代您的那番话,也是陛下所想所念。”陈志高笑笑,为冯老将军又添一杯“朝堂上下,唯有将军您才做得这定海神针的位置,上搪的住蛊惑结私,下压得住前头几十万的攘陈军。” “陛下曾问先帝爷,朝中哪位将军能堪重任,先帝爷说起别人都只是笑着点头,说他们是咱们后梁名将,可守国门,唯有提到您的时候,先帝爷顿了顿语气,颇有欲鹤发焕颜之状,叹息一声,才说,二喜乃开疆扩土之才。” ‘二喜’是冯明远父母在时的诨名,自冯家长辈没了以后,也只有先帝爷会私下里这么叫他。陈志高两句话便叫冯明远潸然落泪,士为知己者死,先帝爷待他有知遇之恩,他心里头念着呢,一直都念着呢。 老将哽咽,冯明远粗糙的大手擦去眼泪,脸上强憋出笑颜,嘴里含糊道:“惭愧啊,惭愧……” 陈志高为他递上手帕,跟着语气黯然:“我与将军的心是一样的。”在世人看来,陈志高能从一个小小的洗马一跃成为内阁忠诚,南院王府举荐是小,得了先帝的青睐,才是关键缘由。冯老将军当他与自己同心,嘴唇抿起,只点头作应。 而远在云中府的萧阁老却不知道这些,他还只当自己运筹帷幄,写了亲笔书信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南边,信里还命冯明远戒备着南院王府与陈志高两个,以免奸臣当道,误了后梁朝堂的安宁。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V一更 暮秋的一场大雨,白霜与寒风齐舞,雪山上夹着冰碴子的风刮下来,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窝囊了几十年的攘陈军,在冯老将军的率领下,如激流之势,一泻千里,睥睨而不可挡,一路攻破东雍州,兵临相州城下。 这是后梁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胜仗,旗开得胜,冯老将军高兴地一脸上书一十二封,歌颂新帝圣明之德,才叫天佑后梁,终能收复疆土。 得此缘由,陈阁老修身养性的小院也南迁至了相州城外,依村落而建,西南临水,北望是历经战火的土地,零星的几簇火把在移动,那是老百姓趁夜色无人,在战火烧尽的土地上晃荡,奔食,也为奔命。 几十年的光景,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恐怕早已经忘了后梁才是他们的根。 “户部的粮食什么时候能来?”夜风吹起大氅,后梁最年的内阁重臣立于残垣,眉间写满了坚定,目光紧紧盯着官道的尽头,似是要从那无穷的黑暗中看出来什么。 “没呢。”狗儿上前答话,“咱们派了七八波人回去问,陛下的消息都来了,户部那边却还没个准音儿呢。”前线将士们人吃马嚼,东雍州几十万张嘴嗷嗷待哺的老百姓,一张张可全都是等着粮食的嘴。 云中府的官老爷们久居庙堂,享惯了荣华富贵,却忘了脚底下勤勤恳恳的老百姓才是他们的根,东雍州这些个缺衣少食的老百姓,往父辈爷爷辈去数,一个个可都是在大陈手里受过委屈的后梁子民。 狗儿越想越气,不禁皱起眉头道:“户部给咱们回的文书里头写着呢,说现在朝廷里也没有余粮了,叫咱们前头省着点儿花,可他们也不想想,木家在前头打了几十年都没能打下来的地儿,怎么就被冯老将军一来就给拿下了呢?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时候,后头断了粮食,这扯皮的赖账还得几年消耗,还不如这会儿就给了了的干净。” 陈志高哼笑道:“了了?咱们在前线打的是仗,云中府里打的那场也是仗,双线并开,真能那么容易就给了了,这攘陈的仗早就有结果了。” 木镇是将门世家出身,木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来过这攘陈的战场上,崔家是难打,难打却不至于不能打,亮相僵持,生死厮杀是小事,后头朝堂上肯不肯叫你来做这个生死厮杀,才是战场胜负的关键。 要不然,周英毅手里掌着木家军,这么多年为何不攻不退,宁肯消耗巨大的屯兵代发,同崔家军僵持下去呢? “那爷您说,不想叫仗打赢的是谁啊?”清流一派?还是南院王府? 陈志高只抿着嘴笑,拍拍狗儿的脑袋,道:“你姑爷我又不是神仙,我哪儿知道啊。” 狗儿噘着嘴,还不住的抱怨:“当官儿不知百姓苦,不如回家……”忽然,狗儿瞧着远处慢慢及近的光亮,蹦起来高兴,“爷!您瞧!是咱们家的商队来了么?” 陈志高笑着回头看,果然见管道尽头有光亮闪烁,他想也不想便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抛开众人直奔那光亮点而去,狗儿在后面催众人打马追上,还不忘大声提醒:“爷,等等!您等等我们!这还没瞧清楚是不是咱们家的人呢! 狗儿说话的工夫,陈志高早就跑远,听不见了,狗儿一想到琼玖姐的吩咐,打了个寒颤,又赶一鞭,急不可待的催促再快一些。 陈志高在一处挖坏了的断口与迎面而来的车队撞上,车队行驶不快,行在最中间的马车上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主子,前头货物先过,到了那马车,有奴仆抬长长的阔板来,垫在坏掉的路上,马车行在阔板上,就像走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样。 “咯噔”一声,马车突然停滞不前了,琼玖探头出来,正要开口问,撩帘子看竟是姑爷,琼玖没出声,笑着推了推闭目养神的小姐,指着马车外面的那人给她看。 “你怎么来了?”苏南枝才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儿,瞧见了他,开口还带着些鼻音呢。 “想你想的紧,等不及你到,就只能出来接你了。”陈志高说话大胆奔放,跟前几个跟货的汉子就先咧着嘴笑了,领队的掌事咳嗽提醒,那几个汉子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头,趁着天黑,躲到货物后头去了。 琼玖从另一侧车窗探头,笑着斥他们道:“没规没矩的,等到了地方,晚上罚你们几个一人多吃两碗饭,叫你们涨涨记性。”小丫鬟看似是在替主子说话,可她这叱责不说还好,一落地儿,方才没笑的也笑了起来。有胆大的还跟琼玖答话,“小总管,要不您也赏我一碗吧,我晌午就吃了个半饱,急着赶路,路上续了俩饼,没管够,五脏庙早就嘁哩哐啷的在打架了。” 琼玖伸手,越窗户朝那小子头上猛拍一下:“多嘴的臭小子,再不老实,叫你们掌事把你捆到饭桌上,别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馋死你个小鬼!” “别别别!我错了!姐姐!姑奶奶!我错了成不成……” 几个人胡闹说笑,苏南枝斥他们一句:“该是把你们都给捆了,今晚一起饿肚子。” 知道主子说的是玩笑话,领队的掌事作势教训他们几句,就见主子从马车里出来,被姑爷抱上了马背,二人同骑,苏南枝吩咐道:“待会儿狗儿过来跟你们接头,你们随他去歇息喂马,不必等我们两个。” “诶……”几个混小子又偷偷起哄,苏南枝笑着看领队掌事一眼,二人才笑着打马离去。 看着人走远,掌事的走到起哄的几个跟前一人赏了一巴掌:“贫嘴的猴儿,要是因着你们害的老子挨了训,回头看老子不揭了你们的皮。” 主子又不是头一回跟商队出行了,那几个小子也都是常在跟前儿露脸的人儿,知道主子的脾气,只要不是正经事上的纰漏,就不会翻脸生气,有搂着掌事脖子的,有笑着拍肩头安慰的,还有胆大的推搡着掌事到马车跟前,隔着窗子同琼玖道:“实在不成,叫咱们掌事求求小总管啊,小总管是天底下第一厉害人儿,咱们掌事不是常夸小总管能干有本事嘛……” 那掌事跟琼玖一样,也是本家的家生子出身,琼玖貌美,那掌事也还年轻,又没讨个媳妇,整日搁合着在主子跟前行事,说没动心思,那是骗人的,只是琼玖如今在主子跟前越发得势,那掌事自己心里做了比较,自认为是配不上她的。 那掌事低着头,脸上发臊,怕琼玖心里受屈,跳着便要教训几个皮小子,谁知琼玖却自有推脱的法子:“夸我的人多了,从前我也就听着,不过以后你们再想夸我,可得斟酌斟酌再开口了。” “为啥啊?” “就是就是,小总管还不让夸了?” 琼玖眼珠子转了转,把家里那门儿令人头疼的亲事拿了出来:“我如今定了亲,有了未婚夫婿,你们夸我夸的好听也就罢了,要是不好听,我怕那人知道了要生气。你们都是走南闯北的英雄汉,不至于连这点儿好品格都没有吧?” 几个人原是有意撮合,好叫自家掌事如愿,听到小总管定了亲许了人,先是一愣,又尴尬地笑,咧着嘴纷纷道贺,只有那领队掌事低下头,挠了挠了没说话到后面催着赶路去了。 * 而夜色之中,二人一马一路向南,笔直往马赣河进山的小路上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你不是人前嚷嚷着想我想的紧?又是唬人的花把势说给他们听的?”苏南枝紧紧抓住他宽厚的大氅,只露出两只眼睛,好奇打量着面前的路,“你要带我去找黑老六?”马赣河的山路每一条她都亲自走过,里里外外,她记得恐怕比山里抱窝的土匪都要清楚。 陈志高放缓了马速,亲了亲她颅顶的发,苏南枝笑着要躲,“急着赶路,我昨儿没来得及洗头发呢。” “不要躲,仔细跌下去。”陈志高将小人儿搂在怀里,又亲了亲她,“香着呢,比我都香。” “谁要跟你比?”苏南枝往大氅里躲了躲,小脑袋也埋了进去。 陈志高笑着低头,看心口鼓起的小小一块,拦在她身前的手轻拍两下,犹豫着说出此行的目的:“萧阁老在云中府要断我的粮食,这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苏家是云中府最大的粮商,平江府的粮食进了后梁的地界儿,常家那份大头点对点的是送给苏家的,再有瘪皮米麸,才会散称了卖与别个。 户部的人要买粮食,买不买苏家的那份都得经她的手。这里头的事情,再没有比她消息更灵通的了。 “你想把南边的粮食过黑老六的地界儿弄进来?”小脑袋又从刚才的地方探了出来,仰着头看他,苏南枝索性又缩了回去,偏着头,耳朵贴在他的心口跟他说话,“那可不成,便是黑老六给你借道,常娆那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卖给咱们。” 再说了,户部卡着国库里的银子不撒手,便是常家的粮食运过来了,又哪儿来的银子去跟她买? “怎么能够?”陈志高笑着否认,声音沉闷的从胸腔传来,瓮声瓮气的叫人觉得可乐,“值不当跟他借道,只是我有一桩买卖非他不能做,先前我不是还给黑老六写了信么,面子是有了,就是银子上还不到位,我给他许了三十万两,说回头把银票给他送去,他却不信,我没法子,只能带你这尊金佛去给他开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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