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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两？”苏南枝抓在他腰间的手都不禁加重了力道，“你从他那儿买了什么？” “吁……”陈志高拉住马缰绳，将小人儿从大氅里剥出来，低头凑在她耳朵边小声嘀咕一番，苏南枝眉头紧皱，脸上表情喜怒难辨，沉默了许久，才问，“这事儿，你有几成的把握？” 陈志高笑着道：“这会儿只有一成，等待会儿你在黑老六面前写张票子给他，就有十成的稳拿了。”
第61章 V一更 黑老六是马赣河一带最大的山匪头子,崔家军跟攘陈军打了多久，他就在马赣河一带做了多久的地头蛇。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百姓牲口，但凡要从他的地盘上过,都得留下一份通行银子,就连青州辛家那般的大商队,每年也得把钱交足了，方能在这马赣河上保一岁平安。 要是没钱？没钱自有没钱的规矩！ 要么就舍一层皮下来,腌坛子里头做成了人彘,喂给大当家的养的那只座山雕，要是身强力壮些的，那就更好了,捆住了手脚，只等西北买牲口的蛮子们来了,按肉价卖给他们，牵去蛮子窝里帮他们打仗去。 马赣河一带，那就是他黑老六的地盘儿，他黑老六跺跺脚,地皮都得颤三颤,就连误入山里的兵蛋子被抓了,崔家军跟攘陈军也得给他三分薄面,按一个脑袋六十两的价钱,把人给赎回去。 而此时此刻，黑老六嘴里叼着剔牙的草根子,裹着一件熊皮小袄,翘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两只大眼珠子震撼地瞧着从门口进来的那两个年轻人。 “吃肉吃肉……” “来,再干一杯……” “怂包蛋，老子就说你酒量不够，娘唧唧的跟个出来做买卖的小倌儿似的……” “妈了个蛋，你骂谁……” 身后，屋里吃酒的兄弟吵吵嚷嚷，黑老六嗷呜一声，自胸腔里大吼一声：“小鳖崽子们！别吵了！都给老子出来磕头，东家来了！” …… 苏南枝在路上赶了几天，被颠簸着被某人裹在大氅里跑了一阵的马，这会儿鬓发凌乱，不用照镜儿，她自己光用手摸就觉察到有多凌乱。 “主子，要不先给您叫水洗漱？”说话这人姓乌，原是苏家的一个掌事，他从小伙计做起，一直跟在苏老爷身边勤勤恳恳未曾懈怠，主子们看中他的忠心，才把他指到这马赣河山里头，在黑老六身边做个出主意的军师。 他老婆孩子都在云中府本家，他儿子去年娶媳妇还是苏南枝亲自给指的一个内府掌事家的闺女，小两口得主子照拂，见初他回去探亲，还见着了咯咯直笑的小孙子呢！ “再给我准备漱口的浓茶，也不必太过讲究，拿你日常吃的就行。”苏南枝道。 乌先生道：“夏天那会儿保家兄弟给捎来了咱们家里的避暑的红封，除了水扇、果子、清心丸这些，还有今年的新茶，我跟黑爷令有几罐上等的明前茶，用那个可好？” 苏南枝道：“云雾山今年上好的明前只得了十六斤，我知道你爱明前，专门教他们装了几罐子给你送过来，漱口不使那些，你留着吃，有什么惦念的只管教保家捎话回去，告诉我知。” “是。”乌先生笑着出去。 黑老六也要跟着出去：“我去帮您打洗脸的水去。” “不用。”苏南枝笑着叫他站住，招手道：“搬个椅子坐我跟前儿来，我这么久没瞧见你这老秃鹫，怪惦念的呢。” “嘿嘿，东家，您别这么客气，您……您该收拾我就收拾我，该打骂动手，您别客气嘛。”黑老六笑的一脸难过，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您……您这么客气，我还怕啊……”话虽这么说，黑老六还是老老实实搬了个小角凳，在苏南枝跟前儿坐下。 苏南枝指着陈志高笑问：“你哪里害怕？他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抬他进门儿那天，你不是也凑热闹去家里吃了酒么？你问他要三十万两银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呢。” 黑老六拍了拍腿，刚摆出硬气的态度，又忽然想到面前这位是谁，咧嘴尴尬，打哈哈道：“知道！肯定知道啦，咱们东家的小媳妇嘛，我黑老六雕一样的眼睛，哪里能认不出自家人呢。就是有两件事儿得亲自跟您说道说道，赶巧这几日又没见保家兄弟，就想着使个法子，叫您这小媳妇把您给请过来嘛。”
第62章 V二更 “非得亲口说给我听的事儿？”苏南枝接过黑老六递上的茶水,笑着问他，“连乌先生也不能听得么？” 黑老六咧嘴不答，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凑近了小声道：“青州换了个新知州,您听说了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 青州有一长条的地界与马赣河接壤,苏家的商队出了马赣河,青州是必经之路。 “上月南边朝廷里才下来的文书，老知州犯了事儿,临走又来我这寨子里打了一遭牙祭,我也没跟他抠搜，拿一千两银子，买了个内情,东家您猜，那要来接任的新知州是谁？” 苏南枝想了下,道：“辛荣的人？或者是崔家的亲信？”青州上上下下都是辛家的产业，一个人落地生在了青州，打出生嚎哭的一个音儿，一辈子吃喝拉撒成家立业,都离不开一个他辛家,临了盖上棺材板儿,保不齐也是辛家棺材铺子里打出来的,听说那小宣平侯软饭硬吃的买卖做的红火,如今已经在平嘉老儿跟前落了定，要大张旗鼓的给他们俩指婚呢。 黑老六道：“我原着也是这样想的,青州嘛,那可是辛荣的地盘儿,旁人便是来了,也未必能做的安稳，要不是说东家您教的好呢，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那可便宜的多了。” 黑老六从怀里摸出一张叠的皱皱巴巴的纸，摊开来看，是南边朝廷下发的文书，少了红戳戳字迹也歪歪扭扭，是黑老六用自己会的那点儿狗爬字儿照着原文书给描出来的。 黑老六指着上头‘蔡华歆’的名字，道：“亏得那老知州提醒，说是要来接任的那个新知州是个南蛮子，在京都呆了几年了，一口软糯的岭南音死活也改不过来。” 看苏南枝没想起来，黑老六接着往下提醒：“能在吏部衙门里挂着耗了几年，没官职俸禄养着，还能结交豪绅的人家可不多啊，东家您忘了么，早年常家那位跟商队的老管家，可不就姓蔡，那老蔡头膝下有一儿一女，闺女倒是有头有脸，在常家那小姑娘身边做了个大丫鬟，明摆着日后是要承她老子的衣钵，给常家那小姑娘做管家呢，大的儿子，咱们可都没见过呢。” 苏南枝想到先前那位燕姑娘的话，抿嘴叹一口气：“他家那儿子我见过。” “嘿哟！”黑老六跺脚惋惜：“早知道您见过他，我就叫人弄个画像来了！” 苏南枝讪笑，道：“不用弄画像，十有八九就是她家的人。”怪不得常娆要叫那两个掌事亲自来监工做什么销货坑，还要弄两个随行送货的监工，合着是在这儿防着呢。 黑老六道：“东家您知道就成，我一大老粗，这动脑子的事儿，全指着乌先生给出谋划策呢，先前您交代过跟常家相干的要亲口告与您知，连乌先生也不要讲，我这闷心疼好几天了，难受死我了。” “还有另一件事呢？”苏南枝又问。 黑老六道：“还有就是您送来的那批兵这段时间怕是训不成了，东雍州、相州在打仗，先前咱们带着小子们拿他们练手，他们各有顾忌，就是拼了命，也不至于大军围剿之计，而如今后梁的兵压过了东雍州，激的崔家那些小狗崽子们跟饿狼似的，拼命不成，骨头渣都想扑上来比个你死我活，东家您送人来是为了练个实战，可不是叫他们提着脑袋来送死的。” 黑老六面上看着是个大老粗，行事作风也是土匪的毛病，可却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的性子，他能审时度势投靠在苏南枝名下，还能得到苏南枝的信任，把雪山里藏着的那些个私兵领来交给他，大局上的事儿，黑老六心里有一把自己的标尺。 “死伤了多少了？”苏南枝叩着桌面忖度，啧舌问道。 “前寨的两百个人，没了二十个，单是我寨子里的弟兄也跟着死了二三十个。”黑老六把这段时间的近况一一禀明，“就这还是动用了黑火器呢，要是不使那宝贝，恐怕死的人更多。” 他停顿一下，又为自己表功，“好在也没叫他们两边占便宜去，咱们拢共没了四五十个弟兄，他们死的更多，崔家军咱们灭了他一个左锋小将，连带五个都的将士，攘陈军这边姑爷没来之前咱们还打过，那木镇的儿子是个软包蛋，净会些纸上谈兵的空话假话，咱们收了他们八个百户所，要斩帅旗，他撒丫子就跑，头都没敢回。” 大陈与后梁的兵制不同，大陈五十人为一队，二队为都，五个都的将士，那便是五百号人。后梁则算的麻烦一些，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卫另分个千户所，千户所下设十个百户所，黑老六口中的八个百户所，则是近九百人。 一样的打法练兵，后梁的攘陈军终是不如崔家军的实力。 “叫乌先生把死了的名字都报上来，自依规矩安置他们的家眷，至于你说的这事儿……”苏南枝想了一下，“却不能停，你也不要给我节省什么，我送来的军需，你拿最好的给他们穿戴，也不必管崔家军或攘陈军是什么个配置，咱们这边必全副武装，带上最精良的火器，□□，真刀真枪的给我练。” 苏南枝眼神带有些许讽笑，乜斜着看向黑老六：“你黑老六在马赣河上打了这么多年的闹子，该不会这会儿突然就怯了吧？” “不能！”黑老六挺直了脖子，扬高了声音否认，“哪能啊，咱弟兄们可是歃血起誓过的，要豁了性命一辈子都孝敬东家您呢，咱们跟您是一条心，您说要打，脑袋掉了手把子扶着也得打下去。” 苏南枝笑而不答，捧着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道：“你可不能死，我喜欢聪明人，少了你这个聪明人在这边替我照看着，我不知道还得多花多少心思去。” “您疼我。”黑老六一脸憨厚，嘴里的话却滑不溜秋的还是想往自己的心思上引，“就是这兵部一类的，我也跟您送过来的那几个老先生请教过，步兵为战，后而发，所行之处，所向披靡，可这跟咱们以后要碰到的他不一样啊，丢两个惊天飞火下去，骑兵在前头割麦子一样的过一遍，哪里需要咬牙掉脑袋的再上去搏这些。” “不满您说，我这人吧，有些护短，自己家里的，那就是比外头的好，我提刀砍一个崔家军，死一百个攘陈军，我这心里头热血沸腾，那血次呼啦的淌一地，我瞧着杀意更厉害了！可这一到了咱们自己家的兄弟，我就不忍心了。” “这些兵可都是东家您真金白银养起来的，我欢欢喜喜的接了几个，就想平平安安的给送回去几个，那么多人在我手底下都平安的回去了，这猛地没了十之有一，后头宅子里的三百个人还敢不敢叫他们到前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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