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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玖心里清明，点头应下，夜里领着几个掌事亲自在外间守了一宿，至天色将亮，才打发人回家，给主子传消息。 苏南枝早就在家里准备妥当，只等着琼玖的消息便出城接人，而此时此刻，宫里陈志高也奉圣谕摆半副銮驾出宫，去接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 而比这两位要提前一步的，则是萧家那位抱山先生。 抱山先生是连夜从观里下山的，抱山先生少时就儒慕宋大儒，能拜在宋家念书，是他最大的心愿，可不止为着什么，宋大儒偏不肯收他，他又退而求其次，欲拜在大宋夫子名下，大宋夫子称病不见，他才明白了宋家的意思。 可这人啊，越是求而不得的越是惦念，他待寿安郡主那份恭敬是，他今儿个出城去见小宋夫子的这份迫切，亦是。 抱山先生天不亮就到了驿馆，小宋夫子人还没醒，琼玖那丫鬟他倒是熟稔的很，“你怎么这么积极？你家主子在里头呢？” 琼玖客气摇头：“昨儿夜里我们才回来，天色又深，我们舅家老爷不舍得我家小姐连夜再出城来接，就没叫往家里报信儿。倒是抱山先生您起了个大早呢。” 一句话，就堵住了抱山先生后面要问的话，那是人家舅家老爷，有亲近关系在呢，相较而下，他才是那个搅扰了别人的外人呢。 琼玖小丫鬟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口又问：“抱山先生是要出城么？怎么府一大早也到驿馆歇脚？” 抱山先生身旁的小童儿听出了她话里的挑刺儿，再想到这些日子萧家与师父那位小徒弟之间的龃龉，便站出来替师父作答：“我家师父是来求见小宋夫子呢，小宋夫子先前在南边与我家师父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小宋夫子不远千里来咱们后梁，我家夫子念着旧情……” 不待那小童儿说完，琼玖勾起唇畔，乜斜着眼睛冷笑：“抱山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咱们舅家老爷才到云中城门口，我们家主子还没得信儿呢，你们就知道了？这不得感慨一声你们府上的消息灵通，不知道的还当是多少双眼睛都盯在我这儿呢。” 小丫鬟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又在苏南枝跟前骄纵惯了，云萝郡主做了错事她也要骂上两句呢，萧家现下与苏家不对付，她嘴里自然也就说不出好话来。 小童儿无辜道：“琼玖姐姐怎么突然生出了火气？我……我说错什么了么？”小童儿扭头看向自家师父，抱山先生更是一脸无辜，作揖道，“好丫鬟，他们外头的矛盾，跟咱们又不相干，可不兴迁怒于人。” 琼玖哼哼一声，扭头进去，也不作答，便将抱山先生几人晾在外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里面出来了个包着书生髻的小孩子出来应话：“哪位是抱山先生？” “在下便是。”抱山先生上前深施一礼，做足了恭敬谦卑之态。 跟前有同样被拒之门外的念书人，看到抱山先生的态度，不禁又是一番吹捧，大赞萧家不愧为，诸如此类等等的奉承话。 陈志高随半幅銮驾也赶至，正撞见抱山先生在门口作揖，萧家醉翁之意何在，那些念书人蠢笨，却骗不了他，陈志高紧走两步赶上，提高了音调问：“咦？夫子怎么在这里？” “啊……你怎么来了？”抱山先生也愣住。 陈志高不答反问：“我家小舅舅是来为我母亲奔丧，递的是正经通关文书，我奉圣谕迎小舅舅京城，于公于私，我也该在这里，只是……夫子与我小舅舅也有亲戚？” 陈志高摇头疑惑，用不小的声音嘀咕：“啧啧，我这都入赘这么长时候了，竟不知道此事。” 抱山先生脸上的笑意僵在那里，他这般恭敬，也是存了私心想用先发制人，在念书人面前做足了恭敬，好给自家侄儿争份好名声，教陈志高同着众人的面直直白白的给说出来，纵是抱山先生这样的人，脸上也没了光。 苏南枝的轿子前后脚到，她扶着随行婆子的手，面上是明显的沧桑，她走到人前，看了看抱山先生，扭头同陈志高道：“别说是你不知道了，连我这个亲的也不知道呢。” 陈志高瞧见她来，紧步上前搀扶：“你怎么来这么早？”
第81章 V更新 苏南枝全身的力量倚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这是我娘舅，任谁在这儿，也是我娘舅最大，你们领着差事那是你们的事情,我来尽我的孝敬,却也是半点儿不能少。” 她这话看似是在说陈志高领宫里皇命来请人的事儿,实则却饶带了抱山先生进去，陈志高是有皇命在身,可抱山先生有的又是什么呢？ 在场都是聪明人,苏南枝的话不必说满，抱山先生也听出来了里面的不是，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妹子,你既病着，该是叫止微来请便是,小宋夫子又不能跑了……” 适逢大丧，苏南枝脸上自然是没有笑意的她倦倦冲抱山先生点头示意，搭着陈志高的手进内院，走出几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萧家那位老姑奶奶回来了？” 便听陈志高清朗的声音道：“……这倒是没听说过,他们家的消息你也知道这些日子我又不好问……”男人伸手量她额头的温度,夫妻俩个一边念叨,身影齐齐没入琉璃石壁内。 而方才那番话,落在同样守在外面的清流念书人一派，有用的东西可就多了。抱山先生跟他那得意门生陈阁老撕破脸的事情是真的,苏家前些日子看似添了南院王府的冷灶,要与陈阁老割席避祸,实则是打了个回马枪,人家两口子关系好得很呢。 再有一样，便是萧家口口声声念自己是念书人里的清流，又与苏家那位女先生关系最好，说是还拜了师敬了茶呢，可今日小宋夫子来了云中府，就什么都露馅儿了。这拜师茶必然是没吃过的，苏家女公子是留了几分薄面，没有明白着说出来罢了，抱山先生这么大的辈分，却一口一个好妹子的喊人家小姑娘，即无同门之情，那倒有点儿为老不尊的意思了。 众人再看抱山先生，眼神里不免多了三分戏谑，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儿，可不是清流所为。 抱山先生也后悔的在心里扇耳光，该打该打，自己也是糊涂，就该将明不明先闯进去的，要是自己占了先机，做足了功夫这好赖话还不由着自己来说，怎么就这会子想起了尊重俩字？该！真该打！ 可这会儿回去，又平白叫人看笑话，抱山先生左右两难也只得尴尬的立在外面受众人瞩目。 * 苏南枝两个进了内院，跟着小丫鬟进屋，就见琼玖伺候笔墨，小宋夫子临窗而立，铺了白纸在写挽联，见她过来，小宋夫子忙擦了眼角的泪花，避着红红的眼圈，强装平静地道：“怎么来这么早？”又看琼玖，“不是叫你不要搅扰她休息的么？” 苏南枝好容易见到眼下能站出来替自己做主的家大人，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小舅舅……” 苏南枝哭着扑进小宋夫子怀里，饶是小宋夫子再冷漠孤傲的一个人，看她这般也再装不出镇定了，舅甥两个抱头痛哭，悲怆之情如大雨滂沱，令在场诸位无不动容。 陈志高上前哄着自家夫人，又劝小宋夫子节哀，琼玖也泣泪涟涟的递帕子来，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哀痛一场，苏南枝领着小宋夫子写的挽联回去，琼玖也一道家去，只有陈志高与小宋夫子作伴，一起往宫里去。 小皇帝舍半副銮驾出来，给足了京都宋家这天下第一念书人的脸面，小宋夫子也不是不知礼的人，他自不会坐小皇帝的銮驾，反倒是与陈志高一起上了值所的马车，随行在銮驾之后，不紧不慢的上了天街。 马车里，小宋夫子默声不语，只拿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外甥女婿，陈志高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眼神缥缈，忽然撞在了一起，小宋夫子先开口问：“你这孩子我看着眼熟的很……像是……像是之前见过你似的。” 陈志高：“！！！”见过是肯定见过，只是这会儿被人揭去老底，那脸面还要不要了，他一本正经地作答，“我自幼在后梁长大，小舅舅若是先前来过后梁，那说不准还真见过呢。” 小宋夫子蹙眉，摇头道：“那就不是，我记得是在京都见过，就在我家里呢。” 陈志高绕开话题，说起苏南枝交代自己的另一件事，小宋夫子迟疑片刻，又道：“那咱们到是想到一块儿了，我临出门儿时，还真找了个及时雨，这回来也是为着这事儿。” “是谁啊？”陈志高好奇地问。 小宋夫子捋着山羊胡，得意道：“那孩子你许是还不认识，是京都定远侯府的二公子——钟毓，他是朝堂新秀，他哥哥你许是熟稔的很，那是钟铭的亲兄弟。” 陈志高今天第二次愣住。 钟毓？自己可是跟那小子有大仇呢…… 【此处有作话番外】 斯由曩昔，后梁虾蟆湾县。 夏荷听雨，潜荟葱茏，亭子里吹起割面的风，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荷叶里转着圆，汇成小溪，才滴答答丢进池子里。 老道士粗布鞋破了个脚指头，大拇指缝隙里是一路奔波的尘土，他翻雪山回来，今夏还是头一回没赶上那人的忌日，老道士擦擦眼角的湿意，不知是飞溅的雨水还是流下的眼泪。 少年十八九的模样，内穿靛青色长衫，脚上踩着衙门口的官靴，披麻戴孝，将香炉一应布好，引了三炷香双手递给老道士：“道长……” 老道士抽噎一身，接过香拜了拜三拜，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他这入夏落泪的毛病，打那人走后，就再没改过来。 老道士敬香，少年也跟着在地上三叩首，全了孝子的礼仪。 两个闷葫芦各哭各的，哭完了，少年收拾香炉一应，擦着眼泪领老道长回自己的住处，路上碰见衙门口的同僚，还同他打招呼：“哟！小陈先生，这是才磕头回来啊。” 少年故作坚强的抿嘴，点头算是应声，那同僚倒是大方：“后半晌您且在家里歇着吧，今儿当值的是我大舅舅，我替您告个假。” 少年点头抱拳：“那就有劳了。” 两人错步，那同僚还小声指着老道士咬耳朵：“灵么？”见少年愣住，同僚又补充一句，“这老道士请家去，我能跟我爷爷说说话吗？” 少年正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老道士眯眼捋起胡子，拖起腔调道：“说话可就贵了，五十两，少一分，贫道都不能应。” 同僚撑开手里的桐油伞，跺跺脚振去身上晦气，撇嘴骂了一句：“坑蒙拐骗，老夯货。” 少年看看老道士，再看看走远的同僚，生怕老道士听不到似地提醒他：“道长，他骂您呢。” 老道士踢他一脚，斥着叫他好好走路，少年身手敏捷，跳着跑远两步，又擎伞在前头等老道士跟上。 少年落脚的院子不小，前后两进，分主次院落，他自己住在前院，院子里种着一颗广玉兰，此时正是花期，白素素的花骨朵炸开像是玉雕的莲台，经大雨这么一打，黄的蕊稀稀拉拉落了一地，混着泥土，也将素馨搅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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