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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陈志高沾衣欲泪，“怪我们不孝，没能叫母亲如愿……” 小宋夫子不禁也跟着落了泪，说话不及，便到了宫门，小皇帝倒是礼数十足，下御辇，上软轿，一路行至紫宸殿后的怡心居，才停驻，外头的奴才唱礼请小宋夫子下轿。 小皇帝亲自在门口相迎，哲皇叔随行左右，君臣见礼，携手坐于室内。 “夫子是我家先生的娘舅，自不必见外，朕早听先皇夸过，‘世上文章九成在宋，天下分余一’。先生也多次赞夫子的文采好，是那些念书人该当学习的榜样呢。” “陛下过誉了。”小宋夫子客套道。 知道小皇帝有话要问，一旁的哲皇叔笑着拉陈志高起身，二人一同暂退，到外面说话，只留小宋夫子与小皇帝独处。 出怡心居，陈志高语气淡淡：“陛下是有要事同我舅父相商？” 小皇帝从前是不瞒自己的，今日这事，他却不知内情，小皇帝可是与他离了心？ 陈志高眼神变得清冷几分，再看哲皇叔，已没有平素那般慈目和善，他把哲皇叔从坭坑里拉出来，可不是为了教他凭着那点儿皇亲血脉给自己添堵惹事儿的。 “这……先生该问陛下啊，我与先生您同朝为臣，先生不知道的事情，我一个闲散王爷又怎么会知道呢？”哲皇叔笑着只说不知，他虽有求于陈志高，这些日子也伏低做小的给姓陈的抬体面，可他到底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先帝在时养出来的骄傲放纵，如今得势，自然不愿久屈人下。 陈志高轻轻嗤笑，又睇一目，便不再说话。 他要是再追问下去，哲皇叔还真就胆大的能同他杠上两句，可这不轻不淡的一声嗤笑，却叫哲皇叔心里发毛。 姓陈的心思缜密，好似揣了个鬼工球似的心眼子，叫人猜不透不说，光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和蔼慈善的盯着你看，就比刀割火烤还叫人难受。就像一只吃人的狼崽子扮成了狗，表面上众人只瞧见了他的忠心耿耿，实际上，心里怎么磨牙，怎么盘算着大开杀戒的吃一窝呢！ 哲皇叔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脖子上的皮领子，借口方便起身领着小太监出去。 陈志高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他转身到二房歇脚，一个人坐在炉子前烤火的时候，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卷起的字条，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一个字“段”。 段，宫里姓段的不就是那么一个么。 陈志高唇畔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鱼，终于上钩了。 他手指撒开，那一角字条飘飘摇摇落在炭盆子里，沾上火星，一眨眼便荡然无存，仿佛刚才那悦动的火光不曾存在过一样，连纸灰都混入了炭火灰烬里面，瞧不出踪迹，只留金丝银炭细微的噼啪声，轻轻在耳边抚过，暖盈盈的，驱散了外面的寒风。
第83章 V更新 景寿宫。 段太后在正殿来回踱步了有一刻钟,打听消息的小子去了两三个，好容易才盼来了回信儿。 “娘娘！到了到了！”小太监满面揣笑地进来，跪在地上就给段太后道喜，“那小宋夫子是陈阁老一路送进来的,咱们哲皇叔亲眼瞧着的呢。” 段太后忙问：“陛下说了么？” 小太监眉眼开花：“哲皇叔叫人来传信儿,说是应了,倒没细讲，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段太后摆手：“不用问了,哲皇叔说应了,那便是应了。”况且，还有陈阁老在一旁呢，那人心思缜密,行事万全，必不能出什么差错。 隅中,小宋夫子从怡心居出来，小皇帝亲自送他出天街，坐宫里的轿子去苏家凭吊，隅中二刻,御前侍卫押了一妇人进紫宸殿,小皇帝急诏内阁诸臣,另有旨意将多日不理机要的南院王也给叫来了。 宫里,似是要出大事儿。 * 苏南枝接小宋夫子进府,随行的小子传姑爷的话回来，苏南枝听后吩咐家里的奴才去柜上、码头传话就说琼玖回来了, 第一样事便是去柜上巡查,要是抓到了谁的不是,小总管可是不留情面的人。小总管是出了名的严苛,打她的名号，底下的人忙不哩各司其职，各在其位，没有一个敢多偷懒的。 苏老爷这些日子身子多有不适，府里总管大小事宜也都只报于苏南枝知，闻听这些，便问：“要不……我出去盯着些。” 苏南枝摇头道：“不必您再麻烦着跑，我正愁他们不犯错儿呢，都知道这会子咱们家里腾不开手，早先懈怠的、偷懒耍滑的、见利起意的都赶着这会儿偷摸行动了，有不长眼的正撞我刀口上，能抓出个硕鼠，咱们家可是赚了。” 老总管点头，苏南枝又道：“这几日小舅舅在家，我里外照顾不全，您还是当您的老好人儿，至于处置、发落，一应交给琼玖那丫头去。” 小主子这是在提醒他放一放手里的权利，这些年老爷把家里大小事情都交给了小主子来办，又经夫人大丧，老爷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小主子当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这老奴，也得缓一缓步子，给自己那小徒弟抬抬路。 老总管心领神会，笑着点头：“成，便是您不开口，我也正是要找您商量呢。”老总管摩挲着手腕，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想告假在家多瞧瞧孙子，我那小孙女儿今年都一生儿了，夏天抓周抓了个算盘，十有八九日后也能给主子效力呢。” 苏南枝道：“那你可得好好的教，我身边给您先留着位置，就等您再给带出个小总管出来呢。”琼玖是老总管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苏南枝这话便是给老总管了一个许诺，日后他家再出个小总管，不管是跟在她身边或是跟着小小主子身边，总不会亏待了老总管去。 老总管高兴的眼睛都亮了，连连弯腰，给小主子表示谢意，心情激动的到前头招呼去了。 苏南枝则去了上房，把陈志高捎回来的话说与苏老爷知道。 “志高那孩子，急躁了些。”苏老爷才哭过一回，这会儿眼圈红红，拿帕子擦着眼泪，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分毫不软弱，“他这一招萧家是要元气大伤，可他是抱山老儿的学生，逼得紧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要了。” 苏南枝道：“他本就不是在乎那些虚名的人……” 苏老爷道：“你们把你小舅舅请来，不就是为了在这个档口上萧家下去了，他来接萧家这一大摊么？他不在乎名声，清流之辈也要在乎的。” “那爹爹您看该如何？” 苏老爷拍拍女儿的手，连着一阵咳嗽，平缓下来，才皱起眉头道：“乖乖，你要救他可就得自己委屈一些，我去与你小舅舅说话，你偷偷去趟萧家，来一场负荆请罪，不说萧阁老的事情，只言师徒情分，求抱山先生手下留情，放过女婿这回。” “求他们手下留情？”苏南枝先是不明白，现下的情况是萧家占理，待会儿宫里过了审，萧阁老的乌纱帽不保是小事儿，连带着萧家的百年基业也要付诸一炬，要求不是应当抱山先生低头来求他们么？ 苏老爷提醒道：“我的乖乖啊，你忘了么，萧家真正有能耐的可不是萧阁老那老蠢驴。” 苏南枝恍然明白，抱山先生那可是跟先帝爷一起夺了皇太女龙椅的主，他急流勇退是藏拙，可不是死了。 苏南枝了然于心：“女儿知道了，女儿这就去。” 苏老爷将人叫住，提醒道：“乖乖，你是个姑娘家，男儿膝下有黄金，姑娘家可没有这些个规矩，必要的时候跪他一跪，女婿也是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苏老爷教她行事，从来没有半分估计保留，苏南枝顺眉点头，领着琼玖匆匆出去。 主仆几人在萧府门前停住马车，苏南枝一身白孝来不及换下，哭的梨花带雨，脚步踉跄的从马车上下来，拍萧家的门，直言要求见抱山先生，又喊着求抱山先生念在师徒情分一场，念在她母亲大丧的份上，不要对自己的学生下狠手，把一个无权无势的念书人，往死路上逼。 苏家与萧家的新闻是云中府的大事，老百姓们听热闹听了几个多月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内幕，萧阁老谏言陈阁老在攘陈战场上手段狠毒，屠杀了无辜黎民百姓，而陈阁老不反驳不出声，三下五除二便被清流一派打成了逆贼。 老百姓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主，起先听到东雍州相州的百姓受了苦，罹了难，也跟着骂陈阁老心狠手辣，可日子久了，就有明白人出来替陈阁老说话，攘陈战场打了多少年？花了后梁百姓的多少赋税银子，他们省吃俭用交上去的税银，那些大头兵们吃喝玩乐，国土一寸没夺回来，那东雍州相州的后梁子民都快死绝了换儿孙辈了，也没能等到后梁的将士们去接他们回家。 可陈志高做了什么呢？陈阁老用兵如神，冯老将军气概撼天，只月余便攻下了东雍州，又连破相州城门，一举收复后梁丢了几十年的失地。 陈阁老这样的人若是逆臣贼子，那后梁还有忠臣么？那些好大喜功打不出胜仗的窝囊将军是忠臣？还是那些只有嘴上功夫能言善辩却没半点儿实际用途的文弱书生是忠臣？ 这几个月，老百姓们从愤怒到迷茫，再到如今的愤慨，早已经把那些个示威书生们的真面目看透了也明白了，白天静坐示威，口口声声都是深明大义，夜里狎妓吃酒，鼓乐丝竹底下全是银子盘算。 他们那些个人面畜牲，就连苏家那位菩萨似的郡主娘娘大丧的时候，都堵住了人家办白事儿的大门，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老百姓们是最懂谁对他们好的，苏家老爷捐钱捐物盖学堂教他们的孩子也有书念有学上，那位郡主娘娘施粥救命，还在城郊贴银子设了织坊，叫那些活不下去的女人们有个能度命的地方，且不论苏家那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看在苏大善人与郡主娘娘的份儿上，萧家这也是把人往死里逼。 今日，苏家那性子强硬，男人似女公子披着孝衣上门求萧家放他们一条生路，必是萧家那群念书人把人家往绝路上逼。 他们念书人本就高高在上，这回逼死了苏善人，他们的儿子女儿没了学上没有书念，他们的母亲姊妹没了退路，念书人……去他娘的念书人。 苏南枝被萧家的奴才挡在门外，推搡之间，她哭着跪了下来，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也跟着推搡起来。 去他娘的念书人！去他娘的清流一党！ 萧家的十几个门子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个原因，不过是同苏家女公子的几句争吵，他们推搡了人，这外头的老百姓就恼了起来？喊打喊杀的拆了萧府的大门。 一时间，哭声、喊声、打骂声、骂娘声、随大流进去抢东西的声音，一声一声撞碎了萧府百年积攒下来的体面与清高，也一声又一声撞碎了清流的华丽衣裳。 苏南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是入戏，忽闻身后百姓躁动，多亏了琼玖与身边几个婆子眼疾手快，将她拉了起来，看着海水一样涌进去的百姓，苏南枝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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