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没有事儿的时候,他们两个各有顾虑,那些脏事儿就得烂在肚子里,可日后要是出了事儿,过去的那些,便是他们俩互相威胁对方的证据。我给你说个玩笑,常言道,为母则刚,段太后此举,抛开别的不谈,那也是为母则刚的典范了。” 苏南枝扯了扯嘴角,嗔他:“胡言乱语。” 她蹭蹭脑袋,环住他往怀里钻了钻,贴着他的心口说话:“那你叫哲皇叔去审萧阁老的案子,岂不是羊入虎口,凭白的叫那老头儿送了性命?”男人的心跳在她耳朵边一声又一声,是这段日子里少有的宁静与安心。 陈志高将怀里小人儿抱紧,哄孩子似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声音也变得轻柔:“周英毅也在呢,他们两个都盼着要萧一鸣的狗头,就看谁有本事了。” “那……”苏南枝还要发问,男人摩挲她的背,道,“快睡,明儿我再同你细讲。”
第87章 V更新 萧阁老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的第二天正逢大朝会,那些文官是吵架拌嘴的行家,上嘴皮磨下嘴皮,眼睛一眨就哭天抹泪的叫起委屈,一个接一个的替萧阁老叫屈。 小皇帝被他们闹得头疼,执笔太监叫了两回噤声,也没能让大殿里安生下来,清流一派不好拿哲皇叔这个皇亲国戚说事儿,只抓住了南院王先前的过错,什么好大喜功,急功冒进的老话。有一两个通透的还提了嘴制造局的案子,暗戳戳地表示制造局抵扣苏家的事情,实则是南院王府的手笔。 陈阁老是苏家的上门女婿,这会儿他们提起制造局的案子,不啻于是一步绝妙的好棋,踩了南院王一脚,又顺带提陈阁老抱不平,话里话外将陈阁老拉到自己的阵营。 只是……他们许是忘了,就在昨天之前,清流一派还在极尽一切手段打压陈志高的势力,底下的人也张牙舞爪的同陈志高的人炫耀自己才是文官的主心骨,是正派,是说话主事的人。 陈志高倒是好脾气,听他们在那里胡沁,也只是淡淡一笑,覆手侧目,将他们吵架斗嘴当做市井趣事来看。 小皇帝最先沉不住气,得了机会,抄杯子就朝瞪眼挺胸脯的几个人砸去,小皇帝力气小,杯子没能打到人身上,就先落了地,“嚓”的一声巨响,细瓷碎片叮呤咣啷的在光华的金砖面上活蹦乱跳,声嘶力竭,如同吵架的大臣们。 热闹了一早上的紫宸殿,终于安静下来。 小皇帝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轻飘飘道:“小朝儿,把那封小宋夫子捎过来的书信拿给皇叔,皇叔嗓门儿大,诸位大人都上了年纪,两眼昏花,耳朵也大多都不好使,劳烦皇叔念给他们听。” “是。”执笔太监躬首应是,双手捧着书信,举过头顶呈在哲皇叔面前。 哲皇叔也颇为给面子,伸长了脖子青筋都出来了也不罢休,同着众人的面,近乎吼着把萧阁老私下里的那些事情给念了出来。 南院王的人大出一口闷气,这回,可是连陛下都向着南院王府呢,兵部的人倒是没有喜形于表,眼下南院王府风势有变,可有冯老将军的身份在,他们到底要上哪条船,还有待观望呢。 “污蔑!”清流里有萧家的亲近,跪下就为萧阁老分辨,“那小宋夫子是大陈人士,他自然要替南边朝廷说话,还求陛下明鉴,为萧阁老洗刷冤屈!” 有一个人出来,就有两个三个,十几个人跟着跪下,他们才不管刚刚哲皇叔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人嘴两张皮,怎么都使得,他们在文字上做文章的事情多了去,此时此刻,甚至忘了面前孩童大小的儿皇帝身后,还站着一个能叫南院王吃瘪的陈志高呢。 “我竟有些看不明白了?”陈志高嘴角微微勾起,眉间拢着疑惑,似是在与南院王问话,“这天底下的念书人,无一不以京都宋家为圣人传承,那小宋夫子声名远扬,他教出来的学生弟子,便是我后梁朝中也有不少呢,几位大人如今据理力争,说小宋夫子心里向着南边朝廷,那不知道在京都宋家念过书的学子们是不是也向着南边朝廷?” 陈志高脸上笑意慢慢变得灿烂,“记得吏部的档子上还留有这方面的底细呢,真要论起来,不如敞开了差个地儿调,把朝臣里能有偏颇私心的,可能给南边朝廷做奸细的全都捡出来,拢做一处,再慢慢处置的好。” 南院王虽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交善,可查档子底细的事情,倒是支持的很,清流一派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宋家名声好在文坛的地位极高,稍有条件的都惦记着攀附一二,纵是一时用不上拿出去做面子也是极好的,那些个念书人,要是细察,恐怕全都要烙上奸细二字了。 “好!这法子可行。”南院王点头附和,哲皇叔也跟着拍手叫好。 小皇帝本想顺着他们的话往下吩咐,可望望先生的神情,再看看一旁执笔太监细微的提醒,小皇帝以手扶额,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吵得朕头疼,散了散了,你们三堂会审拿出个章程,再拿给朕看。” 很明显,小皇帝忌惮着清流的势力,仍是下不定决心拿萧阁老开刀。到底是年纪小的一个娃娃,南院王府的事上便是如此,这回清流犯事儿,又是这一出,哼,这脾气秉性,还真是先帝爷的种呢。 小皇帝领着太监们起身,陈志高又是头一个急匆匆回家,仿佛大朝会上吵破了天的大麻烦还不如他家那场白事儿要紧呢。 南院王身边围着的朝臣倒是比昨日多了不少,哲皇叔脚程颇快,南院王低头说话的功夫,再抬眼便瞧不见他人了,刑部的人过来说话,周英毅打精神笑谈,便将哲皇叔的事情丢在脑后。 殊不知,他不经意的一个疏忽,却把自己才熬出来的一条路给搬石头堵上了。 * 景寿宫,段太后拈花听曲儿,今儿个水榭里扮相的是唱扬剧的老生,红衣巾帽,肩头挎着搭包,这一出叫做《上错花轿嫁对郎》,说的是财主宦金忠收账路上得一恩人,名作黄德贵,招赘为婿,后家中两个女儿错换姻缘,却成就了一桩美事的本子。 段太后听了快一个时辰,脸上笑意不明,只手指点着身下的美人榻,眼睛眯起,似是有极大的兴致,就连唱宦素娥的旦角儿掉了帕子,她也不恼,瞌上眼睛只做没有看见。 小宫女伺候近前,段太后突然出声问道:“就像这戏文里说的一样,便是父母老家儿指定的姻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扭也不甜。” 小宫女虽听不明白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可却是个嘴巧的鹦哥,笑吟吟点头,附和着段太后往下讲,“谁说不是呢,娘娘您瞧,那宦素娥是父母之命,又有巧遇的救命之情,临门一回便给错过去了,反倒叫那黄德贵配了宦素琴这娴静淡雅的好姑娘。” 段太后笑着道:“好孩子,该是你说的这样,纵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成了的姻缘,不该是她的,那就落不到她的手里。”段太后越说面上笑意越大,索性挥手,叫人看赏,那小宫女高兴地磕头连连谢恩。 赶巧哲皇叔从外面进来,听扬剧扯嗓子喊的热闹,笑笑道:“您今儿怎么听起这一出来了?”前些日子那百转千回的《桃花扇》听着多雅致啊,岭南人说话娇滴滴的,就是这戏腔儿,听起来不似那么的精致。 段太后抚了抚云鬓,叫人给他看座,翻起的白眼里水波千绪:“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啊,这是一出好戏,是你侄儿专门叫人领了南边的戏班子来唱的,新鲜玩意儿,总比咱们平日里听的要有趣儿的多。” 哲皇叔眉目里说着千言万语,同着宫女太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轻挑的话,理了理衣袍,才接话道:“早知道嫂子您喜欢这些新鲜曲目,臣弟我那府里多了去的,回头臣弟叫人给嫂子您把戏班子给送过来。” 段太后笑眸侧目,眼尾带着闭目养神后沉下的微微红晕,嗔一句道:“我使你孝顺?你要是有什么想听的,没听过的,只管去内府衙门讲,就说是领了哀家的旨意。” 哲皇叔被软绵绵的呛了脸,痞笑着道:“那臣弟就先谢嫂子您的赏了,日后在嫂子面前尽心尽力,定不偷懒儿。” 他没明说,段太后也知道是指刑部大牢里的那个,抿了抿嘴道:“偷不偷懒儿,哀家怎么会知道?只是……这日子拖得迟了,再新鲜的曲儿,也得听倦了。” 再不动手,萧一鸣那老货就要被清流那群乱咬人的狗崽子们哭爹喊娘的给救出来了,哲皇叔承诺的事情,拖到今天也没做好,段太后脸上挂着笑意,嘴角却是扬起的杀心。 哲皇叔忙不迭作揖讨饶:“就是今天,今天肯定能给您送过来,那是臣弟府上新得来的浦戏班子,说是青州的名角儿呢,等臣弟回去了,晚上人就能开嗓子给您唱起来。” “今天?”段太后笑问。 哲皇叔就差没有拍胸脯保证:“肯定是今天,绝对!” 段太后得到满意的答案,也不留他,懒懒又歪了下去:“你回去吧,哀家累了。”段太后叹息一声,“叫那边也散了吧,不听了,听累了。” 别人家里再好的赘婿,她也得处置好自己的麻烦事儿,打扫干净了门前雪,才好再领佳胥进府不是么。 哲皇叔俯首谢恩,恭敬离去。 是夜,一顶青盖小轿顺昏暗的巷子进了刑部大牢,领头的男人裹着一身黑的大氅,连衣的兜帽将脸面全都遮住,身后跟着六个佩刀奴仆,老头瞧见了他,跟瞧见祖宗似的,低头哈腰,连拿钥匙开牢门的手都微微颤抖,叮呤咣啷的响了一路。 萧阁老在牢里呆了几日,意识沉沉,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偶尔碰到比猫大的老鼠,还要跳脚站到小方桌上鬼叫一通,那些老头官差都被上头嘱咐过了,不能同他说话,更不能搭理他的问题,萧阁老憋得人都疯了一半儿,今天晚上忽然听到有人过来,还开的是他的牢门,激动地一个翻身,踩着鞋子就要起来。 牢头开了门出去,萧阁老瞧见来人,先是愣住,脸上喜色渐渐消失,像是看见了鬼似的,露出怖惧的神情。 用颤巍巍的声音,指着来人问:“怎……怎么是你……?”
第88章 V更新 “怎么不是我?”陈志高揭开兜帽,随身小厮搬椅子来,铺上干净的衬布,他才坐下,挥手叫萧阁老也坐,“首辅大人在这大牢里住的还算自在?” 陈志高搓了搓手,似是觉察到凉意,接过手炉捂住暖意,脸上的颜色才和善许多,随口又问:“吃了么?” 萧阁老脸色黑成了锅底:“陈阁老大半夜的冒寒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阶下囚吃饭没?” 陈志高认真点头,似是认同他的意思:“便是看着抱山先生的面子上,我也得叫您一声世兄呢。” 萧阁老冷笑:“我当自己才是这世上第一虚情假意之人,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还有人呢……”后面骂人的话他没说,却好似已经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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